第二百八十七章 姨母

車廂經過法術改造,寬大得像是一間正式的客廳,桌椅屏榻應有盡有,但是沒有侍女仆從,就是老婦一人,接待六名客人和一顆頭顱。

馬車如覆平地,幾乎沒有晃動的感覺,外面的雨聲卻聽得清清楚楚,老婦盤膝坐在矮榻上,雙手束在袖子裏,“我喜歡下雨,尤其是冬季的雨,一年中有一多半時間都追著雨跑,它能讓我忘掉龐山的雪,還能讓我想起一些有趣的事情。”

她轉向斜對面坐在椅子上的左流英,皺紋叢生的臉上露出微笑,“記得嗎?我就是在一個下雨天把你從老祖峰頂扔下去,然後一路跟著你。你肯定記得,那時你已經三歲了,連每頓飯吃了幾粒米都記得。”

孫玉露坐在老婦另一邊的椅子上,慕行秋行等人則坐在老婦對面的四張圓凳上面,聽到這幾句話都覺得既吃驚又好笑,以左流英的年紀算,那應該是四百多年前的事情了,這名老婦不知活了多少年,楊清音從小生活在老祖峰,從來沒聽說過她。

左流英出生就是餐霞境界,居然被人從老祖峰扔下去,也是一件奇事。

左流英恢復了道裝打扮,神情未變,盯著前方的地毯,沒有顯露出對姨母的半分感情,“記得。”他說,自從上車以來,他總共也沒說過幾句話。

“哈哈,我當年用盡一切辦法逼你說話都沒成功,你現在居然自己開口了,我就知道你不是天生的啞巴,可憐姐姐還把這當成好事,以為你是道統歷史上最偉大的天才。”

老婦顯然很不喜歡這位天才外甥,對他冷嘲熱諷,左流英沉默以對,好像她說的事情全與自己無關。

老婦大概也覺得無趣,轉向對面的幾名客人,一個一個地打量,目光最後落在慕行秋身上,“你的寵物挺有意思,是從群妖之地弄來的嗎?”

“我可不是寵物,我也是龐山弟子,叫慕松玄,跟小秋哥一塊在野林鎮長大的。”禿子低頭,讓老婦看自己的發髻與長簪。

“龐山居然淪落到這種地步,收弟子饑不擇食,怪不得會被妖族看上,就像狼群,總是挑一群獵物當中最弱的那一個下手。”老婦語氣隨意,一點也沒將老祖峰的倒掉當回事。

慕行秋將困惑的禿子拉回來,說:“現在我相信你真是左流英的姨母了。”

“哦,原來你不信嗎?你看清楚了,我倆長得可不像。”老婦似乎產生了一點興趣。

“跟相貌無關,你們兩個說話的風格像一家人。”

孫玉露嚇了一跳,用眼色示意不要亂說話,慕行秋假裝沒看見,老婦貶低龐山、蔑視禿子,都是他不喜歡的事,其他吸氣道士也都不滿,慕行秋只是搶在他們之前開口,“故弄玄虛也是你們兩個共同的愛好。”

禿子在慕行秋肩上不住點頭。

老婦愣了一會,突然縱聲大笑,連外面的雨聲都給蓋住了,“哈哈,小子,你膽子不小,像你這麽有膽量的道士,怎麽沒死在老祖峰?卻跟著我的天才外甥四處逃亡?”

楊清音按捺不住,大聲說:“我們才沒有逃亡,難道你沒聽說過斷流城的事情嗎?”

“那又不是我的地盤,我為什麽要關心斷流城?”老婦不屑地說,端起身邊案幾上的一杯茶水細抿,她可不是好客的主人,整個車廂裏,只有她能喝上水,“斷流城,居然沒讓左流英死在那裏,真是白瞎一個好名字。”

左流英的目光淡淡的落在前面的地毯上,神情就從來沒有變過。

慕行秋看了一眼左流英,不客氣地回敬老婦:“連海山徒有其名,從這裏根本看不到海,九千修士也只是虛數吧,我猜有一千就不錯了。”

老婦臉上的笑容消失了,猛地轉向左流英,“小天才又在設計完美的計劃了,你以為這樣我就會被打動嗎?”

左流英像是從夢遊中驚醒,擡眼瞧了瞧姨母,“你還沒讓我說出計劃的內容呢。”

老婦哼了一聲,揚起下巴,“想必龐山已經沒有人記得我了,我叫蘭冰壺,懸壺濟世的壺,可是不江河湖海的湖,曾經也是龐山弟子,四百五十二年前的七月十七,我離開老祖峰,從此一個人在外面遊蕩,這一切都拜我的天才外甥所賜,那時他才十歲,就已經懂得布置陷阱、借刀殺人。”

老婦怒氣勃發,橫眉立目,就算是一名龐山吸氣境界的道士也不會如此沉不住氣,粗重地呼吸數次,她繼續說:“左流英猜到我要對他做個惡作劇,所以隨身帶著一只已經開通的傳音香爐,結果就是我的姐姐、姐夫和老祖峰一幫道士聽到了我的話,在他們眼裏左流英是道統的希望,人人都應該崇拜他才對,只有我知道他是個小騙子。我受到處罰,必須離開老祖峰,甚至不能踏入西介國半步。所以你們覺得我會在乎老祖峰的倒掉、在意你們在斷流城做的那些所謂英雄事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