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章 唇槍舌劍

越來越多的法器承受不住過量魂魄的進入而破裂墜落,像一枚枚成熟的果子,掉在金黃的坑底,成為一地碎片。慕行秋在幻術中斷的一瞬間,又將它接續上,他不能就這麽認輸,即使兩敗俱傷,他也要堅持下去。

禿子在原處慢慢地旋轉起來,他笑了幾聲,突然收住了,因為他看到不僅孫玉露陷入悲傷,小秋哥的神情也沒有那麽興致勃勃了,他一邊旋轉一邊詢問:“小秋哥,你怎麽了?是因為我說咱倆長得不一樣嗎?還是你想起芳芳了?”

慕行秋已經能接受芳芳死去的事實,直到現在才發現,他將孫玉露對孟元侯的情感挖掘出來,自己心中也有一座精雕細琢的情感雕像隨之顯露,比他想象得還要精美,吸引力還要強。

明知這是念心幻術帶來的結果,他還是忍不住想起過去的種種遺憾。

“我跟芳芳真正相處的時間沒有多少。”他說,沒有固定的傾訴對象,禿子也好,孫玉露也罷,都不重要,他只想說出憋在心裏的話,“不是她在存想,就是我在練拳,在一起的時候也都用來查找書籍了。我以為會有幾百、幾千年的時間可以和她在一起,我以為將一切都準備好之後才是最佳時機,可是……”

他不知道該怎麽說下去,禿子滿臉茫然,只是在原處旋轉,倒是對面的孫玉露開口了,“可是被意外打斷了。修行不就是剔除意外的過程嗎?道士孜孜不倦地絕情棄欲,為的就是提前斬除一切意外,萬分之一的可能對凡人來說幾近於無,對壽命長遠的道士卻是巨大的威脅,一半的可能凡人尚且願意嘗試,道士卻必須遠遠避開。死亡的可能永遠都存在,改變不了死亡,就得改變對死亡的態度。咱們都是道士,理應斬斷情緣,卻心存僥幸,遲遲不肯動手,結果遭到了懲罰。”

孫玉露說得頭頭是道,可她眼中仍有淚珠滴落。

“我寧願遭受懲罰。”慕行秋在與心中那股不可遏制的悲痛作鬥爭,他是施法者,挑撥別人的情緒,絕不可以自己被情緒淹沒,“我希望世上有地獄,起碼芳芳還存在於某個地方,我希望人死後會變成鬼魂,我會一直陪在她身邊,即使這是兩個世界,即使互不相聞相見,只要知道她還留在這裏,我就心滿意足了。記憶是對道士的懲罰,可這是記住芳芳的唯一方式,我願意一直接受懲罰。”

“你要入魔了。”孫玉露顯出幾分憐憫,“因情入魔是最痛苦的,你會痛哭流涕,你會面目可憎,你會心存怒意,恨不得殺死所有人,帶著整個世界去與你心愛的人匯合,可是一旦內丹和魔念被奪走,你連一條狗都打不過。在別人看來,你就是一個討厭的可憐蟲。”

“只是我嗎?你也要入魔了,孟元侯雖然活著,對你來說卻跟死了沒有區別。”慕行秋變得殘忍了,自大情緒仍在對他施加影響,他不能忍受被對手教訓,“我剛才所說的一切都是謊言,孟元侯從來沒提過你的名字,他一心修行,早就把你忘在了腦後。你不僅陷入情劫,還是一廂情願的情劫。”

孫玉露身子顫抖,淚水流出的更多了,她擁有年輕的容貌,年紀卻已上百歲,長這麽大,還從來沒流過如此多的眼淚,“不是一廂情願,我知道他對我是有感情的,那都是從前的事情,你沒見過,也不懂。”

法器掉落得越來越多,另外八名亂荊山道士釋放出來的拘魂之力卻越來越強,她們已經失去對外界的感知能力,將法器失效當成一種威脅,魂魄是燈燭科道士力量的來源,在自身衰弱的情況下,她們唯一的應對手段就是召引更多的魂魄。

“我不需要見過,孟元侯寧死都不肯離開思過洞穴,那就是對你毫無感情,他心裏想的全是修行,根本沒有你的位置。”慕行秋的心越發冷酷,他將這場對話當成了生死攸關的戰鬥,必須擊敗敵人,在這種時候,刻薄的語言就像是鋒利的刀劍,一個針對人心,一個砍向肉體,目的卻都是一樣的。

孫玉露雖然對孟元侯懷有感情,還沒強烈到形成情劫的程度,可是在念心幻術推動下,她的情劫提前發作了。她的頭腦並不糊塗,明白一切道理,可這些道理都敵不過那張毀掉半邊的臉孔,過去的記憶一幕幕顯現,作為一名餐霞道士,她對細節的重現能力比慕行秋要強大的多。她一遍遍觀看,一遍遍分析,從中尋找孟元侯對自己懷有真情的證據,可疑惑總是存在,在心境之湖上激起一圈又一圈波紋。

“你是對的,孟元侯根本沒在意過我……不,你是錯的,他看向我的目光,我不會認錯……”

孫玉露患得患失,身體抖得越來越劇烈,看樣子堅持不了多久,她就會和周圍的法器一樣破裂並跌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