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七章 扭曲的報復

五十歲的杜防風正值盛年,看上去只有二十八九歲,作為一名散修,他既沒有長命千歲的渴求,也沒有斬妖除魔的鬥志,只有一個非常簡單的想法:在有限的生命裏盡情享受,修行的唯一目的就是能經受得起這些享受。

直到他遇見亂荊山道士風如晦。

那時的風如晦不是慕行秋記憶中又矮又胖的老太婆,而是在皇京艷壓群芳的亂荊山女道士,她是龍賓會的貴客,極少公開露面,名聲卻已傳遍天下。

杜防風那時另有名字,正在皇京結交王公貴族,其中包括龍賓會幾位大符箓師,因此有機會見到這位名滿天下的女道士,這一面就耗費了他半生光陰。

遊戲人間的散修自信滿滿地走上去自我介紹,用字斟句酌的華麗語言表達了傾慕之情,卻只換來一句話,時至今日,那聲音還在夢中令他羞愧難當。

“你是散修?”風如晦只說了這四個字。

事實上,風如晦態度和藹,對散修並無特別反應,既沒有蔑視,也沒有尊崇,只是按照禮儀敷衍了一句,杜防風當時甚至有點洋洋自得,覺得這位美艷道士或許對自己有意,直到歸家獨處,酒意退去,夜風襲人,他才突然明白,一切都是錯覺,對方只是施放了一個簡單至極的法術,甚至不是專門針對他的。

人世間最大的羞辱不是咒罵與拳頭,也不是陰謀與算計,而是徹底的無視與冷漠。杜防風當時費盡心機展示自己的風采,與朋友們熱情交談,引得眾人哈哈笑,他的每一次轉身、每一口飲酒、每一個眼神與嘴角的牽動都是有備而發,熟悉他的人已經看出端倪,低聲開起了玩笑。

結果風如晦根本沒注意到有這樣一個人。

杜防風回到家裏才明白過來自己做了一件多麽愚蠢的事情,那些所謂的朋友不僅沒有勸止,反而火上澆油,令他的表演更誇張一些,然後暗中看熱鬧。

果不其然,第二天的貴族圈裏就已經流傳著他的笑話,都說亂荊山的司命鼎裏又要多一副自願送進去的魂魄。

享受生活的原則之一就是不可被生活享受,杜防風曾經花費整整三十年時間用心修行,比九大道統的道士還要刻苦,為的就是掙脫弱者身份,能夠與最有權勢的人結交,確保自己不受冷酷條文的束縛,結果他發現自己所得到的一切都是水中之月。

杜防風將自己的遭遇視為奇恥大辱,甚至改名“防風”。他離開皇京,周遊天下,寄情於山水,還是無法擺脫心中的羞辱感,在夢中,風如晦的聲音漸漸發生變化,不再是毫無感情的敷衍,有時居高臨下,有時風情萬種,總而言之,都配得上杜防風自己設定的“身份”。

做夢可以暫時自我欺騙,醒來之後卻是更深的羞辱感,杜防風的愛意變成了恨意,數年之後,他下定決心要做一件轟動天下的大事,令九大道統當然也包括風如晦,對自己刮目相看。

最直接的報復手段當然是破壞亂荊山司命鼎,可亂荊山從來不接待道統以外的客人,散修想混進去難如登天,幾家道統都是如此,只有兩家例外,一個是棋山,昂貴的避難所,到處都是人,防衛森嚴,另一個是牙山,洗劍池對外開放,只要交錢就能靠近牙山鎮山之寶。

杜防風最大的優勢就是,牙山無論如何也想不到亂荊山的一名女道士無意中惹下的怨恨居然會報應在他們身上。

杜防風自此成為牙山的常客,四處收購老舊法器,在牙山洗過之後再送到棋山售賣,這樣的生意一做就是五年,期間小小地發了一筆財,他的初衷卻從未改變。

最終他盜走一瓶洗劍池水,逃到了棋山,等到牙山道士追上門來,他只提了一個要求:“讓風如晦來,我會將水瓶親手交給她,然後任你們處置。”

散修杜防風失策了,道統不接受脅迫,尤其不接受帶有私人恩怨的脅迫,牙山道士有的是耐心,根本沒去向亂荊山求助,就這麽與他在棋山耗著,等待死亡來結束一切。

牙山眼看就要獲得勝利。

“我以為九大道統是一回事,沒想到家家都是那麽驕傲,從不開口求助。沒錯,戰爭的時候你們互相幫助,和平的時候互相接待,可一切都要事前寫在協議之內,任何意外的求助都是不可接受,因此也是不可能發生的。唉,我在棋山住了十年才明白這個道理。”

杜防風的講述曲折動人,卻無法掩飾情感的扭曲,不管是作為道統弟子還是普通人,慕行秋都覺得這個人完全不可理喻,就為了吸引一點注意,居然浪費五十多年。

“你到底是怎麽盜走池水的?”慕行秋對杜防風的情感沒有興趣,只想問明白這個困擾眾人多年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