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五章 崩劫

修行的路上遍布劫難,即使有最優秀的先行者耐心指引,仍有相當多的一部分人無法度劫,輕則止步不前,重則步入歧途,甚至導致毀丹的悲劇。

道門子弟申尚敗在了崩劫面前。

他是申家的長子,從小肩負著父母極大的期許,一生的修行之路早已被設計得妥妥當當:前十年耐心成長,學習有關道統的知識,早早做到對未來的道路心中有數,十一歲進養神峰,十四歲重返老祖峰,一個月之內凝氣成丹,從吸氣一重直至七重,每一步都按部就班,二十歲時準備邁向餐霞道果,創造了一個不大不小的奇跡。

就在這時,崩劫不期而至,申尚突然間心灰意冷,對前途失去了全部信心。申準與楊寶貞對長子的困境冷眼旁觀,他們已經提供過道門父母應該給予的一切幫助,此時無能為力,只能盼望申尚早日自行度劫。

這一盼就是八十多年。

“你能理解這種感覺嗎?”申尚拽過椅子坐下,再一次改換面孔,好像站在他面前的不是一名剛剛凝丹的弟子,而是能夠隨時答疑解惑、指點迷津的高境界道士,“你走在一條路上,這是你第一次上路,但是你對前方的每一處叉路、每一處拐彎、每一處高山河流都提前了解得清清楚楚。你走啊走啊,終於邁過了一道坎,對普通人來說,這是一件值慶祝的好事,可是對你來說,這不過是無數坡坎中的第一道,後面還有更多,全部走完的可能幾乎沒有。然後你就想,這樣走下去有什麽意義?早點停下和晚點停下有什麽區別?”

小秋理解不了,他感可笑的是,申尚用“你”而不是“我”來講述自己的問題,好像這樣就能減少一些失敗感。於是他說:“那又怎麽樣?我知道早晚有一天我會死,可我不會從現在開始就等死,多走一步是一步,如果可能,我還想撒開腿,一路往前跑呢。”

申尚微微一愣,沒想到對方真會說出一番令他心動的話來,然後他笑著搖搖頭,“你還是沒有明白,換個說法,比如你和秦淩霜吧。”

“我和她怎麽了?”小秋不喜歡別人提起芳芳,語氣因此稍顯生硬。

“別不好意思,秦淩霜是你媳婦兒,龐山一多半人都知道。”申尚無所謂地擺下手。

禿子順著小秋的後背爬行,從肩膀上方露出兩只眼睛,露出野獸一般的兇惡神情,“芳芳才是小秋哥的媳婦兒,秦淩霜不是。”

申尚沒搭理禿子,“你想過沒有,凡緣和道緣你們只能選一個。選凡緣,你們只能修到吞煙境界,想再前進一步就必須斬緣;選道緣,你們要等幾十甚至幾百年,而且之前還要各自結凡緣。當然,凡緣可以用假情假身代替,但是你們能等嗎?當你將愛情傾注在另一個人身上時,還能想著秦淩霜嗎?或者她還能記住你嗎?如果你像我一樣是道門子弟,就會明白‘緣’是多麽虛幻的一種東西,錯過就錯過了,時過境遷,你再也找不到今日的感覺。了解這一切之後,你還能心安理得地愛秦淩霜嗎?”

從來沒人如此直白地談論小秋與芳芳的未來,小秋一時間難以回答,禿子貼在他耳邊小聲說:“別聽騙子的話,咱們管什麽秦淩霜,小秋哥,你只要娶芳芳就行了。”

“芳芳就是秦淩霜,就好像你叫禿子,也叫慕松玄。”小秋說。

“哦。”禿子恍然大悟,“那就更簡單了,凡緣的時候娶芳芳,道緣的時候娶秦淩霜。”

申尚大笑,目光仍然盯著慕行秋,知道自己的話擊中了對方的心事,他今年一百多歲了,幼稚的面孔下面隱藏的是一顆世故練達的心。

小秋聳聳肩,帶著禿子坐在床沿上,他從來沒對任何人說過自己對未來的打算,這回要破一次例,“我喜歡芳芳,芳芳喜歡我,如果這種感覺強烈到我們必須在一起,那就結凡緣,如果沒有那麽強烈,那就各走各的路,至於更久以後的道緣,當然是到時候再說。山崖上掉下一只羊,我會想是烤著吃還是燉著吃,山崖上什麽都沒有,我又何必費心?”

申尚又是一愣,坐在椅子上想了一會,“咱們是兩類人,和出身地位無關,咱們就是截然相反的兩類人,我很羨慕你,你可能永遠也不會遇上崩劫,就像左流英那種人,天生不會愛上任何人,對凡緣、道緣連考慮都不用考慮。”

“左流英有一個妻子。”小秋提醒道。

“哈哈,叫幻月的那個?看來你對左流英一點都不了解。他是胎生道根、還沒出生就開始修行的奇才,各大道統的天才不計其數,奇才卻寥寥無幾,這種人的思維跟你我完全不一樣,他所謂的妻子只是一種稱謂,表明他對這個幻想出來的女人很感興趣,就像他對魔種、對新法術的興趣一樣,和你對秦淩霜的感情沒有半點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