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7回 求仙人反上仙人當 制鬼物竟被鬼物迷

卻說長房一時迷惑,誤認同來的仙人溺身海洋之中,自己還深幸沒有跟他下艇,逃出一條性命。假如冒昧登艇,此刻敢則也早在大魚巨鱉的肚子中打磨旋去了。一路想,一路走,行而行。行了半天,回頭瞧瞧,仍是一片海灘,距仙人溺處,分明只有一箭之遙。再望望前面,無邊無岸,極目千裏,更不知幾時得見人煙。心中一個轉念,驀然悟到,這位仙人不像是沒有分水制浪的本領的,況且他已成不壞之身,怎又死於海中?

再一想,他一路都是雲行,因甚此刻又要渡海?況且海中並沒船只,經他一招呼,就有那個艇子前來接他。平常船只,總是遠望小,越近越大,偏這艇子卻和這個原理相反。這些情事,已是可怪極了。還有那只小艇,看去連腳都站不上的,怎麽加了一個人上去,仍舊不見甚窄。仙人已先上去,還那裏招我,難道他是不怕死的;又難道他自己求死不算,還要拉我去作陪客麽?種種疑團,不一而足,要之都可以證明全是仙人幻化的景象。甚至空中下望家室,偏能聽得妻子哭泣之聲,也是決無此理。想來盡是他老人家弄的玄虛。偏偏我登山不畏險阻,涉水不多顧慮,雖說登山之時,心中先拼冒艱危,況有縮地之術,可以自衛,不比涉海踏浪事出意外,又不能施行法術,心中不免有難易夷險之分,可是從仙人看來,其無誠意則一也。

方才他已再三申說:“無誠意就不必學道。”可見我已被他拒絕,再無入道的機會了。如今想來,不但這位同來仙長,就是所逢三仙之一,即掌艇子的船夫,也必是其中的一人。說什麽仙在海外,原來都在我的面前。怪不得在山中時,仙人再三說什麽仙境即在心田呢。偏偏我能明其理,而不能行於實事。看來他是早已料定了我的,所以又說實踐不易的話。想我好容易遇到三位真仙,又冒著許多危險,跑到白雲山頂。又由仙師施術,以絕家人之念,自謂決心至堅。又得仙人憐念指導,此後修道可成,升天有望。豈知一轉瞬間,仍因修道不篤,為仙師所棄。休說大錯已成,追悔無及,再則以何面目回去見故鄉父老妻兒之面。人生至此,真覺無可為人。本來已拼死於白雲山上,無端被仙師點醒迷途,追隨到此。如今不若仍歸一死,只怕仙師縱然曉得,也未必肯來相救了。涉想至此,不覺放聲大慟起來。

正在這時,忽聽得空中有女子聲音,喊道:“費長房,汝欲心未退,道心未堅,勉強出家,恐難有終,不如及早回去,尚可享數百年人間之福;慎爾職務,謙恭率物,果能善終,可成地仙。否則爾師王一之,即爾榜樣。前車匪遠,毋怠毋忽。此系山東蓬萊界內,去此三百裏有市集,可用汝法前去。明日一早,再用法西行,半天之間,可以到家。我即何仙姑,爾所見艇夫,乃張果道友。白雲山上相逢者,乃藍采和道友。我三人聞汝修道有得,極思玉汝於成。怎奈緣法未至,大好機緣,汝乃自誤,深為可惜。但思三教之中,儒家不言神仙,而成功則一。從今後,果能篤志好善,力行不懈,則前途光明正多。何必定為神仙呢?勉之,勉之。藍、張二友正在海中相候,同去拜會鐘離道友,不能詳談,吾今去也。”

長房仰頭上望,自始至終,但睹彩雲一片,孤懸天半,卻不見人影。而語聲清楚,聲聲入耳,一字不得模糊。心知是仙家妙用,忙俯伏地上叩頭認罰。待仙姑去後,方才起身,坐在灘上,怔怔地尋思了一會兒,念仙緣既失,都因自取其咎。生此濁世,原無意趣。唯仙姑所言,似乎前途尚屬有望。仙人既然諄諄相勉,又何敢過於暴棄,反取逆天之罪。一霎那間,不覺道心全消,俗念紛紜,恨不能立刻趕回家中,一見自己久別的愛子嬌妻,重享家庭之福。正是人心善變,今昔各殊。長房急忙忙施起他的縮地法兒,趕到市上,過了一宵。

次日黎明出發,半天即回至家中。妻子相逢,疑為鬼魅,少不得有一場驚恐紛擾。經長房說明原因,又帶他們同至停柩處所。開棺一看,果然乃是一根枯枝。長房計算日子,從那天出門,到此日回來,前後不過四天,家中卻已過了一個整年。又據他妻子說,聞他噩耗及治喪情形,算來也過了一百數十日了。夫妻父子,正是死後重逢,一種悲喜交集的情狀,卻非筆墨所能形容。從此長房時時記著仙姑囑咐的話,處世待人,治事接物,愈覺和平謹慎。從西漢武帝年間王一之死後,傳職於長房。長房求仙不成,灰心進取,專供治鬼之職。上文所記這麽一大段,在本書中盡是補述前事之文。

後來長房經西漢東漢而至兩晉五朝,果然康健平安,逍遙人世。雖不成仙,他的歲月卻也過得自在。誰知人生結果,都有定數。仙姑當他修道無望的當兒,勸他回家享福;也曾約略預言,有勿為乃師之續的語意。論理,長房既受仙訓,勉為善人,歷遭亂世,未嘗受禍。到了最後結果,縱不成仙,也何致蹈之覆轍。大概總是他命定如此,照數是不得善終的。也許如昔人所謂善泅者必死於溺;治鬼之人,終當死於鬼手。所以自王一之、費長房以至唐代的鐘進士,三代鬼師,沒有一個不死於鬼。此中消息,也有不可以常理論者。這卻慢提,單說長房兇終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