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2回 鐘離遇神獸 帝君得高徒

卻說鐘離權正在小心戒備之際,萬料不到來的東西竟能悄沒聲兒從他身後暗襲,不等他發石相攻,已將他輕輕馱起,轟雷掣電價騰空而起,一霎時飛入雲霧之中。鐘離權這才有些驚慌起來,但他還是不肯墮淚的硬脾氣,越是處得危險,越要拼起一副從容瀟灑的架子來,況且他新近拜仙人為師,見師父雲來霧去的,十分自在,心中好不羨仰。他那小心窩裏唯一希望,就是想學這騰雲之法,連那長房縮地之術猶覺過緩而不適用,此念蓄有多日,萬想不到於此危難之時,先教他嘗試這騰雲的滋味兒。

這鐘離權也真頑皮,他就立刻轉出一個念頭來,想道:此去兇多吉少,一條性命橫豎送在妖獸口中,好在它有這騰雲之法,樂得在此身未死之前著實領略一番空中飛行的風味。如此一想,他又生怕路徑太近,一回兒就到了妖獸窟穴,忙在這東西頭上拍了兩下,說道:“好朋友,我知道你很歡喜我咧,我就拼著把身子奉送與你做餐小點心兒,你也不怕我逃到天外去的,何苦飛騰得這般迅捷,慢慢兒走著,讓我也玩玩這空中景物,你也不得十分吃力,彼此都有便宜,不好麽?”

當他說這話時,自己也很知道這是無聊之思,一面說,一面還急急忙忙瞧看這上下四旁的景況風物。只見上面高不見頂,四周雲煙迷漫,許多地方像有些樓閣亭台、飛泉怪木,他心中就認為天上神仙之府,這時倒不再欲羨他了。看到這裏,才待俯視下界,同時把要求妖獸的話也剛好說完,只覺那獸似乎理會他的意思,容許他的要求,立時把騰飛之勢放得極緩極穩。

鐘離權又驚又喜,不覺失笑起來,道:“怪不得我祖母常說,我這八字是逢兇化吉,遇到險處必有好人扶助。照現在看來,不但好人扶助,連妖鬼禽獸也都和我有交情咧!”這時他橫定了心,先自撫摩著那獸的頸毛,謝謝它的雅愛,這才從從容容的俯視塵寰。只見經過之處,有赤地千裏,寸草不生;有人煙繁密,林木榮森;有極高的山陵;有深長的河水。一回兒好似經過大海之上,只見上面是天,下面是水,水天輝映,不辨界劃,身行其中,好似一個大圓盒子,把身子裝在裏面一般。海風起處,那將墜的夕陽和新升的淡月一紅一白,倒映海底,都被波浪掀卷,又似轉輪一般,翻過一輪又是一輪,真天地之大觀,世外之絕景。

鐘離權看至出神,小孩脾氣又發作起來,坐在那獸身上手舞足蹈的大聲吆喝,竟把自己的危險和此去的苦痛完全忘得幹幹凈凈。照他志願,恨不能再和那獸情商,在此玩個十天半月,然後再把身子奉酬它的雅意,卻才死而無怨。不道那獸卻再沒大的耐性,見他如此瘋狂淘氣,忽然發怒起來,只見它蹄一緊,騰身而上,入於冥蒙之中,弄得鐘離權身覺寒冷,且除迷漫煙霧之外,不但海景不能再見,就想再看別的東西,也是一無所有。正在萬分氣悶、大罵亡八無情的當兒,猛擡頭,見眼前湧現一座絕大城市,城市之中有許多巍峨宮殿,高聳雲表,那獸竟把他馱入城中,直奔正中那座大殿而去。

鐘離權至此方欣幸道:“近來倒常碰見些神仙,不要這地方就是神仙之府。那獸倒是好意帶我來玩的,要是不然,怎不把我早早吃入肚中或挾回它的妖窟,怎麽倒送我到這個好所在來。只恨它走得太狠,方才行過許多鬧市,竟不及考察那些仙市的情狀,倒真個不劃算了。”心中正想著咧,驀覺那獸向下一蹲,自己坐不住身,一跤翻下地來,睜目四顧,可不已到了那所大殿上了。大殿的情形在他眼中看來,橫豎形容不出,是那麽一種格局,怎樣的考究華美,總之一句也說不上來。但能點頭嘆賞,認為非常有趣而闊大的地方,心中不住的感謝那個妖獸而已。

正徘徊間,就見有人出來,衣冠服飾倒有些像凡間皇宮中人,因他是京中人,常常可以看見,所以認得這是宮殿,又曉得皇宮中的服飾。但這人的打扮卻和皇宮中人有大小寬窄之殊罷了。當下那人走至殿庭,向鐘離權一笑,招手兒說:“帝君召你進去,須要小心,不許頑皮,曉得麽?”說罷,走近他的身邊,輕輕拍了他幾下,說道:“這一路的顛騰,倒不怕辛苦麽?”

鐘離權此時恍如置身夢境,不曉是怎生一回事兒,更不知這究竟是什麽地方,但想這馱來的妖獸絕是帝君所派前來迎接我的。既然如此,可知危險二字是斷乎沒有的了。回頭再瞧瞧那獸,原來是一頭碩大無比的吊睛白額虎。這算是虎中頂厲害的一種,鐘離權竟馱在它身上,奔波了這一夜,回想起來,倒也有些驚怕。

那人見鐘離權立著瞧那老虎,便笑道:“你還打算仍舊請它送回去麽?放心、放心,等會見過帝君,帝君自然有法子送你到家也。”鐘離權見那人猜錯了自己的心思,不覺卟哧哧一笑,倒也不再和他分說,跟了那人走過幾層宮殿,方到一處小小偏殿之上,只見一位裝束尊嚴的人坐在上頭,左右侍從不下十余人,分立兩邊,靜悄悄沒些聲息。鐘離權也不曉得這是什麽服制,但覺眼中所見,衣冠體制再沒比這更華麗莊重的了。因此他心中想道:“這一定就是帝君了。”於是小小心心跟了那人走近殿墀。那人先進去,似乎為他報名引見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