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章 行千裏戰無勝,百敗而不死(六)

天幕撕裂,晨曦從遠天盡頭垂落,劃破灰暗的夜冥,直落群山。

似錘的一槍自上而下走過詭異的弧線,直震大山,卻在還未落地時陡然止住。

異樣的感覺從下丹田傳出,小腹微微隆起,安伯塵身形一僵,睜開疲憊卻神采奕奕的雙目遙望天穹,無邪順勢而下,插入泥地。

左目為陽,右目為陰,在晝夜交替的這一刻,射出兩道奇妙的光華,飛插入天幕混沌中的那抹青冥。

槍釘於山嶽,目連於天野,安伯塵橫亙在天地間,槍目為臂,身作橋梁,人與天地在這一瞬隱隱形成了玄而又玄的統一。

安伯塵胎息悟道已非一次兩次,而這一次卻是前所未有的奇妙,煥然一新的感覺湧上心頭,隱隱間,安伯塵只覺他的胎息之道似乎更上一層樓。

從前也不過是看到聽見,五官所帶來的明悟,而這一回,卻是肉身和魂體同時進行感悟。

這些日子來安伯塵疲於奔命,肉體疲憊到極致,全靠緊繃的神經維持,魂體亢奮肉身空空,若換做普通人不是昏死當場,便是機緣巧合的神遊出竅,比如《大匡神怪談》中的那個趙姓人士。卻因安伯塵修出天地二魂,能憑意念自行掌控,方才將魂體強留於體內。

可這一瞬的胎息悟道,魂體蠢蠢欲動,急不可耐的想要掙脫出肉身的束縛,逼得安伯塵以槍插地,槍道上連魂體下連蒼山大地,硬生生的止住魂體出竅。天蒼蒼,地茫茫,安伯塵屹立在天地間,當晝夜交替時第一抹玄奧落下時,安伯塵腦中“嗡”的一聲,轟轟作響,好似山河粉碎,大地平沉。

肉身的五覺和肉身中長嘯的魂體同時觸摸向天地玄奧,若此前安伯塵只能於十成玄奧中明悟留下一成,現如今肉身和魂體同時感悟,安伯塵已能留下三成。今朝悟道,安伯塵問遍諸天諸地神魔鬼,不求其它,只求天下萬兵破解之道。

胎息一瞬長者漫漫無期,短者兩三柱香,安伯塵徜徉在天下兵器的玄奧中,貪婪的吸收著每樣兵器的奧秘,魂體明明還在肉身中,卻好似已然脫離而出,來到另外一方不知名的天地演練十八般兵器。

就在安伯塵暢快無比的享受著天地玄奧時,包裹著他的天地玄奧陡然一弱,好似被人瓜分去了許多。

心頭再無法維持寧和,玄而又玄的意境被打破,魂歸肉身,又是一番山河粉碎、大地平沉,安伯塵身軀一震,緩緩睜開雙眼。

天幕裂開一只大眼,晨曦毫無阻礙的墜落青山,昏睡了一夜的山氣似被驚動,如霧如雨朝那人湧去,卻被他伸手一推,直飛向上,匯聚成雲,籠罩於山巔。

雲者成於天地山海,這山雲是由山氣所凝,飄飄然大氣雄渾,披上青褐色,在拂曉的迷霧中猶顯壯麗。

如此壯麗的雲卻是被一條孱瘦的胳膊、削瘦得幾乎只剩骨頭的男子推上天穹,著實古怪。

安伯塵看到印辛時,印辛也在看他。

墨雪駿是一個書生氣極重的中年人,矜持而內斂,輕易不動容,可眼下,他雪白的臉上漾起一抹異色,有苦苦忍耐的激動,有難以置信的驚疑,還有一絲復雜。

天品修為者雖能胎息悟道,可對他們而言不異於撞大運,十年一次就已算大運氣,哪會像安伯塵這樣每日都可在日出、傍晚時分進入胎息狀態。

十五年前,墨雪駿曾機緣巧合下進入胎息境界,他的一招槊法也是得益於那次,本可憑借那一槊躋身大匡虎狼前十之列,卻因後事種種落下病根,與虎熊失之交臂,只能屈居十三駿。

天地玄奧,那可是所有天品修士夢寐以求的存在,寧願短壽十年以為交換。

印辛鉆研道書,未嘗沒有再一次感悟天地玄奧的念頭,可十五年來始終未能得願,卻在今日擒殺海捕令上的叛將時,偶得天地玄奧。

而令他難以置信的卻是,這浩瀚無匹幾乎窮盡一切的天地玄奧,竟是眼前這個少年將軍采擷而得。

不足天品的修為,二十不到的年齡。這儼然推翻了世間常理定論。

印辛面色平靜,心中卻愈發吃驚。

霧靄下,少年平靜的抽出銀槍,深吸口氣,橫槍抱拳:“某,安伯塵。”

這個隱於一邊暗中竊取天地玄奧的男子很強,可安伯塵除了神色疲憊外,從內到外,都無比平靜。

並非他無畏無懼,安伯塵也會怕,怕這樣一路逃下去永遠沒個盡頭,可他知道,從叛出琉國後他便沒了選擇,只有一戰一戰的拼下去,拼到他尋找著出路。

印辛笑了笑,雪白的頰邊竟掠過一抹緋紅,或許是因為從諸天玄奧中斬獲了他蒙昧以求的一道,又或許從少年槍尖湧出的戰意,總之印辛還是拾起長槊,橫槊抱拳道:“某,印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