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二章 吳中司馬家有龍自北來

大雨瓢潑,一下便是兩三日,帶著煙花江的味道,卻再沒那絲引人遐想的繾綣。

冷院孤樹,地上的積水已堆了三四寸,漣漪蕩開,除了泥濘也只有泥濘。好在這座小院不常有人造訪,院中的人也不常走出,至少這兩三日裏,她一直安靜地呆在屋裏,倒讓守於院外五百鐵騎稍松口氣。

青煙裊裊如霧如雲,少女坐於窗前,青絲垂落間,她下意識的看向銅鏡中的容顏,曾幾何時她最為依仗的利器忽然變得陌生起來,一顰一蹙盡丟了嬌嗔笑靨,冷若冰霜,看得她自己都不經有些心寒。或許只有在那個鶯飛草長的江南,自己才能肆無忌憚的笑出聲,回到秋雨不絕陰翳得喘不過氣來的江北,只能讓自己也變得陰沉冰冷,如此才不會被凍傷。

輕輕摩挲著腕上的珠鏈,好半晌,司馬槿才回過神。

拾起案前的文書,司馬槿聚精會神的看著,這文書是用玄色紙張所書,黑紙白字,如此荒唐之舉也只有吳國國主才會想出。傾軋於龐大的司馬門閥之下,吳國軍政大權早已旁落,那位常常自言生不逢時的吳國君王也只有用種種特立獨行之舉來顯示出自己的不凡,不稱君上改口國主,大臣上奏皆是黑紙白字,隱喻司馬家權勢熏天,烏煙瘴氣,想要以黑紙白字來喚起眾臣拳拳報國之心。

可又有誰會搭理一個傀儡諸侯,司馬家的人更是一笑了之,國主殿下你想幹嘛幹嘛,就算讓雄雞孵蛋也隨你玩去,只要乖乖地呆在後宮,陪著三千佳麗,老老實實做你的安樂王便好。偏偏吳國國主不曉事,屢次添亂,在吳京常常會見到這樣一副情景。一位雄姿英發的君王佩劍掛弓,雄赳赳的站在戰車上,身邊跟著一群愁眉苦臉的廚子,手拿菜刀,有氣無力的揮舞旌旗,上書“清君側”三個大字。歷來所謂清君側都是臣屬發起,吳王有事沒事自個玩起清君側,無兵無將可用,只好拉起一幫廚子——也只有他們才有兵器,腥味猶存的菜刀。每每剛過護宮河,這隊“義師”就被七八守衛鎮壓下來,驅散廚子,好言好語的勸說吳王回宮。

百姓們閑看熱鬧,文武百官心情復雜,手攬吳國的司馬家人也只是冷笑而已。

生於帝王家固然是好,可若是生在司馬門閥所在的帝王家,也只能怪你生來無福。

吳國主如此,司馬槿何嘗不是如此。

看了眼文書中所記載的吳王近況,司馬槿面無表情,將文書放在左側的墨盒中,隨即又打開右手邊的紅木盒。黑主內,紅主外,皆是鬼軍斥候探聽來的消息。三萬鬼軍,司馬槿獨掌八百斥候,看似微不足道,可斥候乃是一支軍隊的耳目,耳目通心,若耳目不明,主帥又如何行事。十二歲那年,司馬槿一鳴驚人,從前任斥候統領手中奪下八百鬼軍,又在暗中和鬼軍後軍都督結盟,逼得家主不得不退讓,正式任命司馬槿為斥候統領。以十二歲之齡當上司馬門閥五路大軍中最神秘莫測的鬼軍統領,更是個女子,如何不讓司馬家人震驚。司馬槿行事狠辣,雷厲風行,終日冷著臉,散布大匡十三諸侯、五方行省的司馬家人皆稱其為冰公主。司馬氏本為先朝皇室,骨子裏流淌著皇族血脈,以司馬槿的身份資歷,叫聲公主又何妨。

此番被“請回”盛怒之下,司馬家主欲要革除司馬槿統領之職,卻被鬼軍三軍都督聯名上書,言道鬼軍不能沒有冰公主。非是司馬槿和那三位老將軍關系有多好,也非是司馬槿多受器重,而是鬼軍斥候傳書所用的隱文只有司馬槿能解開,換而言之,若是易將,這一個月來所積的情報便會作廢,此中緣由很是復雜,總之三名都督連同手下的幕僚合力都無法破解。可若廢除隱文,又擔心鬼軍斥候實力大降,此時正值變亂方起之時,誰也不敢輕忽。

明知是司馬槿留下的後手,家主卻無可奈何,只能將司馬槿圈禁起來,繼續當她的斥候首領,降三品,從統領貶為都尉。

斥候還需司馬槿掌控,等渡過這段不平光景,再撤職,重編鬼軍斥候,而司馬槿自會被嫁往大匡皇室。

家主的這些心思司馬槿都知道,可她卻仿佛沒事人般,恪盡職守,認真整合各路飛報。

“齊人終於反了。”

看著白紙黑字上的古怪符文,司馬槿喃喃低語著。

就在這時,只聽門外傳來一陣豪爽的笑聲,擡頭看去,一員鎧甲鮮明的老將笑著走了近來。

劉老休,司馬門閥五路大軍中唯一一個外姓帥座,三十歲入贅司馬家成為一員偏將,三十八歲擢鬼軍參軍,五十歲那年突破天品,次年升任後軍都督。

對於司馬門閥各派各系的人物,司馬槿都能將他們的履歷熟稔道出,光是這個就花了她大半個月時間死記硬背。眼前的老者稍有些不同,從兩年半前那次奪權起,司馬槿便和劉老休結盟,算是司馬槿在鬼軍中的“靠山”“見過都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