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比武前夕

“施主何故殺生。”

僧人的聲音很低,語氣很淡,偏偏一臉明媚笑容,讓人難以生出反感。

隔著七層墨雲樓,淡漠的問話清晰地鉆入耳中,安伯塵皺了皺眉,並沒開口。

那一槍的感覺雖已逝去,可一夜神遊帶回的奇妙感覺仍縈繞心頭,看向樓下的俊美僧人,安伯塵隱隱發覺,在他身體裏似乎潛伏著一股極為特殊的氣息。

“昔日佛祖舍身飼鷹,當為弟子之楷。”

笑容綻放,僧人將手臂伸到鷂鷹嘴邊,奄奄一息的鷂鷹似有覺,艱難的睜開眼皮,啄向僧人的手臂。

在安伯塵驚疑不定的目光中,鷂鷹漸漸恢復生機,喙邊猶粘著鮮血,撲騰著翅膀,盤旋於僧人頭頂,戀戀不舍的盯著僧人的手腕,下一刻,竟面目猙獰的飛撲向僧人。

“舍身飼鷹,我佛之善。可禽獸之類不知恩,不識教化,救之何用。”

暗嘆口氣,少年僧人搖了搖頭,神色淡漠。

目光所及,安伯塵心頭猛地一跳,就見那只鷂鷹還未靠近僧人,卻陡然凝滯在半空,身體不住顫抖著。

僧人雙手合十,閉目念經,滿臉慈悲。

晨光拂落,鷂鷹身體猛地抽搐起來,下一刻,它哀鳴一聲,腹部暴綻開一道手指粗的洞眼,隨後“撲通”摔落於地,再無聲息。

睜開雙目,僧人面無表情的看了眼鷂鷹,擡起頭,目光落向高樓之上的安伯塵。

“我佛慈悲,普渡眾生。”

“小僧無華,不知施主高姓大名。”

迎向少年僧人的目光,安伯塵神情僵硬,沒有開口。

不是他不想開口,而是開不了口。

僧人含笑望來,目光劈開晨曦,直插安伯塵雙眸,卻似帶著難以描述的異力,逼得安伯塵全身僵硬,幾難動彈。

佛前苦行僧,修佛修了十余載,一朝出了佛堂,跋涉千山萬水,閱遍數國之人,終至繁華似錦的琉國。本以為國中之人也會和這繁榮大世一般錦繡其外,敗絮其內,孰料在朱雀街墨雲樓下,驚鴻一瞥,竟見到了連他都為之驚艷的一槍。

晝夜交替之際,奧妙非凡的槍意刺穿晨光,落於他心中,仿佛薪火墜落,將無花這一路上古井不波的心境點燃。

佛前苦行僧,修佛修了十余載,佛家經典無所不通,一顆禪心能辯萬僧。然而,縱使在佛音香火下日夜念佛,也未曾洗滌幹凈他額心豎目中的妖邪。

看著樓閣上僵硬不動的少年,無華仍在笑,心底卻生出幾許困惑。

從先前那一槍看來,那個青衣少年至少也有接近自己的修為實力,可眼下。怪了。

少年僧人微覺遺憾,只道安伯塵也是那等繡花枕頭,剛想轉身而去,就在這時,耳邊傳來一絲怪異的輕吟。

初時低微,可越到後來,越是振聾發聵,只有他一人能聽見,早起的百姓經過墨雲樓,好奇的向少年僧人,一瞥而過。

目光中,青衫少年不知何時已握槍在手,槍尖輕顫著,發出陣陣鳴嘯。

緊握無邪,水火二勢順著手心沒入槍杆,原本安伯塵只想借著銀槍來平復心中的不安,可銀槍在手,卻生出一種前所未有的奇妙感覺。

這一瞬,安伯塵只覺他的手和銀槍渾然一體,儼然成為身體的一部分。水火二勢沒入槍身,仿佛流淌在另外一條經絡中,毫無半絲阻礙。

神遊歸返時的奧義又變得清晰起來。

人為何,天地為何,不過混沌世間一粟,顛沛流離,如萍而居。

身體為天宇,水火為靈,以魂掌之,而這槍也似另一方天宇,通連水火二勢,以心持槍,兩方天宇合二為一,分合盡在心意間。

那夜在神廟中,安伯塵初掌“人槍合一”的槍道,今日卻是百尺竿頭更進一步,“人槍合一”已至小成。

可這也不過是神遊歸返帶回的無數奧妙中的一道罷了,其余的都藏於地魂中,或許只有再入一趟神仙府,方能悉數領悟。

然而只這一道已在不經意間將安伯塵的心境拔高了一籌不止,手握長槍,人槍合一,既居彼,當為彼,心無旁騖,水火二勢飛速流轉於周天經絡間,騰現眸眶。

此時此刻的安伯塵非但掙脫出那道妖冶的目光,一身氣勢由槍而發,居高臨下,俯視向微微錯愕的僧人。

轉眼後,少年僧人笑了,合掌而立,靜靜的站在墨雲樓下,袈裟無風擺動,更顯風姿俊秀。

不知何時起,朱雀街上來了許多年輕姑娘,穿得花花綠綠向墨雲樓湧來,乍一見著秦國來的僧人,都是一呆,神色恍惚,眸中情愫流轉。

這樣的場面無華見得多了,嘴角含笑,心如止水,認真地看向樓閣上的少年。

敲了十多年的經,他這雙從來只抓木魚小槌的手,突然有些發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