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烏蒙前塵(第2/17頁)

  道家七十二福地各有所長,青玉壇鐘情於丹藥金石,幾百年來盛衰皆因丹藥。歐陽少恭作為這一代青玉壇的丹芷長老,在門派的威望不作第二人想,也正因如此,之前的掌門雷嚴才對歐陽少恭多有忌憚,不擇手段也要脅迫他回青玉壇,但又投鼠忌器,不敢傷及他的性命。

  青玉壇上層,永夜國度。

  算著時辰,這會兒應當恰是午夜,萬籟俱寂,人畜皆安。

  百裏屠蘇卻有些難以安枕,耳邊若隱若現似乎是琴聲,但聽不真切。輾轉反側,幹脆放棄了睡下去的想法,起身出去走走。

  出得房間,才發現那琴聲並非幻覺,而是自夜風中悠悠而來,琴曲正是那熟悉的榣山余韻。

  往前走了幾步,遙見歐陽少恭端坐在一座石亭之中,身邊一尊博山爐,香爐內裊裊青煙,隨風襲來,不知燃的是何種香料,聞之令人神清氣爽,並不似一般的香火令人不適。

  此情此景,不免與琴川初見時重合,只是回到了青玉壇的歐陽少恭,整個人的氣度風韻都與往日有所不同,那種平易近人的煙火之氣減了幾分,更增了仙骨靈氣,給人的感覺時近時遠,無法捉摸。

  不知不覺便走近了,歐陽少恭見了百裏屠蘇,琴音稍緩,“百裏少俠。”

  “聽聞先生琴音,不由得停步。”

  歐陽少恭做了邀請的手勢,說道:“適才於房中翻閱典籍,少俠所予應是仙芝無疑,但書中所載幾處在下仍有不明……便先到屋外閑坐片刻,以免一時多思,反入歧途。”

  百裏屠蘇入亭一揖:“令先生勞神了。”

  “一諾千金,自當盡力而為。”

  百裏屠蘇走到歐陽少恭身旁坐下,這座小亭地勢較高,放眼望去是衡山一脈綿延的巨大黑影,間或湧來一片暗淡雲海。夜深人靜,飛鳥都已安歇了,只有樹葉沙沙,襯托二人的交談。

  “這首曲子,由先生彈來,別有一番味道。”

  “聽少俠言下之意,於別處也曾聽過?”歐陽少恭奇道。

  “說來恐先生不信,我初次聽見這首曲子,乃身處夢境之中。”

  “為何不信?世間本無奇不有,夢由心生、夢回前塵亦不在少數。未知少俠夢中,又是何種情形?”

  “夢裏……”百裏屠蘇想及榣山奇遇,卻不知為何心念一轉,隱下了這段故事,“情景都已經模糊了,只記得那樂曲聽來清雅從容、悠然淡泊。而換做先生彈奏,則帶了幾許剛柔相濟之意。”

  歐陽少恭莞爾一笑:“難得,當真難得……百裏少俠自言不通音律,卻每每能夠明白在下曲中深意。君子之交平淡如水,不尚虛華,得一聽者如此,已算一世知音。”

  “愧不敢當。”

  “不知道百裏少俠可有略通的樂器?既為知音,在下期望能有幸二人合奏一曲,一抒胸臆。”

  百裏屠蘇遺憾地搖搖頭:“我不善樂器,只是幼年混跡山野間,習得以樹葉作簡陋之音,實在不值一提。”

  歐陽少恭擺擺手,說道:“音律之道,原本無影無形,不可觸摸,附著樂器已是落了下乘。古人雲,大音希聲,大象無形。少俠所言樹葉為樂,乃是自然之聲,渾然天成,又豈會不值一提?在下願洗耳恭聽。”

  百裏屠蘇回想起在祖洲的榣山幻境之中,曾含葉為笛,為慳臾吹出那隔世的曲調,心中不禁有所感喟:“先生若不介意,便合奏方才那曲如何?”

  “正有此意。”

  歐陽少恭長袖舒展,指間幾個起落,琴聲碎玉先行,幾個小節之後,百裏屠蘇從亭邊撚下一片樹葉,含在唇間,明亮清脆的葉音加入悠揚琴曲,為柔遠清淡之聲添加了幾分跳脫的翠色。

  一個身披白衣,仙骨風流,席地而奏。

  一個一襲皂色,倚立亭柱,合眼沉浸。

  他們就像是陰陽的兩邊,鏡子的兩面,黑與白、晝與夜、天與地。

  透過飄搖的音符,對望彼此的靈魂。

  琴與葉的合奏,凝成一只纖纖的手臂,穿過茫茫穹宇,探向遙遠不明的過去,撫過支離破碎的夢境。

  或許,這一刻才是完整。

  一曲終了,像是有默契般,二人久久沒有言語。

  直到最後一個音符的余韻也被暗夜吞噬得幹幹凈凈,再不能從靈識中感知,歐陽少恭方才感慨道:“今日一曲,當真心曠神怡。高山流水亦不過如此,我二人可比一比那子期伯牙了。不枉在下初識少俠,便有相知之感。”

  “先生助我良多,能結此友誼,亦是百裏屠蘇一生之幸。”百裏屠蘇誠懇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