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卷 瑤宮桂冷吹香雪 第十二章 梅妻鶴子,一杯水遠山遙(第2/2頁)

這時節,滿山尋竹筍的張大堂主,倒像極他那位同門,那位以前尋寶到走火入魔的田仁寶。他這些天尋竹種,真個是不畏山高壑險,每每尋到廢寢忘食;有時不知不覺,已是月上東山,夜色深沉,他仍背著那只竹簍穿梭於深山老林間,就著月色尋竹,不知疲倦,忘了歸途。

而三月裏他尋來的這些竹筍,生機最是盎然;往往一夜之間,便拔節生長,長及數寸數尺。於是,就在他這樣不知疲憊的苦心經營中,到了三月中旬,這千鳥崖前的山坡上,不知不覺已栽滿了細竹;每當清風徐徐來時,便滿山竹葉沙沙作響,則那對面山巒間飛瀑流聲,不復聞矣。正是:

深山幾回亭草綠?梅仙一去嶺雲閑。

願將山色奉紅顏,修到梅花伴醉仙。

日子便這樣如流水般從指間溜去,不知不覺便到了暮春四月。這一兩月中,辜負了大好春光的四海堂主,當山前竹林遍野之後,便也只停在千鳥崖上,悠悠閑閑打發歲月。每日春光中,對一縷綠柳的煙,看一彎梨花的月,臥一枕翠竹的風,伴著那亭亭玉立的梅樹,倒也清淡悠閑。偶爾,他也回想回想那些婉轉多情的俏麗紅顏,或是回味回味小瓊肜那憨跳可愛的稚語,於是每每忍俊不禁,直至莞爾……所有這些,便是他在雪宜返來之前最大的樂趣。

而這陽春煙月之中,那四瀆的老龍君也幾度攜風雨來。他現在也知道醒言處境,卻束手無策,只有好言相慰,並及時告知自己孫女在東海的休養進展。而嗜酒的老龍王,自南海事定之後又萌了故態,每回來時總是多帶美酒。於是這一老一少二人,便在袖雲亭中對酒,每回從夕陽西下,霞光照巖,直喝到月移中天,這時老龍君才大醉而返。那觥籌交錯、談笑風生之間,儼然翁婿焉。

在這期間,醒言也回馬蹄山一次,除了盡量在父母跟前盡孝,醒言也去饒州城中,尋那位啟蒙老師季老先生,幫自己行了冠禮。不知不覺,他今年已是二十歲,正是冠禮之年;從此後,他張醒言便正式成年。冠禮之後,他也終於在姓名之外,有了自己的字號。當時沉思良久,醒言最後拈定二字:

“逢仙”。

那別號,暫時醒言也心不在焉,便拿了“四海堂主”充數。

而這回回返饒州城中,他也知道了花月樓中蕊娘噩耗。等他得知時,那美人埋首黃土,竟已逾半年;醒言念及舊事,亦不勝唏噓。於是在饒州那幾天裏,他也絲毫不顧身份,備了酒水紙錢,經人指點,去那饒州城東郊外蕊娘瘞處祭吊安魂。

憑吊蕊娘時,正是黃昏,那西邊城頭上斜陽照來,淡影零落,倍添悲涼。斜陽返影中,等這位舊日的花月樓樂工來到墓前,卻見墓木已拱,塋上青草萋萋,零亂荒蕪。面對此情此景,再想起往日那女子嬌媚如花的容顏,便不勝悲戚。

“舊埋香處草離離,今對夕陽聽烏啼;滄桑幾劫塋仍綠,雲雨千年夢尚疑。”

面對著雜草荒丘,耳聽著晚鴉歸啼,這時再記起自己往日那首荒郊辯詩,便恍然如若讖語。蒼涼之情縈滿胸臆之時,醒言也在蕊娘墳前,蘸墨提筆在黃紙上寫下悼詩一首,在那斜陽殘景中燒化,作為自己的奉祭。

詩曰:

女墳煙冷殯宮遙,舊日妝樓鎖寂寥。

露砌碧苔吟蟋蟀,風穿翠竹網蟏蛸。

秋雲羅帕溫香漬,明月瓊杯艷影消。

留得玉蕊遺詩在,亭亭素質帶血描。

也許,某種意義上,蕊娘對當年的張醒言來說,帶著些成熟女性某種神秘的象征,充滿著最初的吸引。而隨著現在蕊娘墳前這一縷燒化青煙的裊裊消散,醒言也終於告別了他那純稚而青澀的少年時代。

此後自饒州返,回到千鳥崖上。每當入夜月色如水之時,醒言也會在月影下於淡梅前酹美酒一杯,然後便在婆娑梅影中輕吹玉笛,將縹緲出塵的笛音縈滿整座山崖。一曲吹罷,便斟滿美酒,在月下花前暢飲,然後便又是一曲清幽低徊的笛兒,一直伴著梅花直到天明。飲時無語,奏時悄聲,皆恐驚了花心。

如此生涯,真可謂超塵脫俗,情趣非凡,只是盡管暫時如此無憂無慮,醒言心底卻總好像有一抹揮灑不去的暗影,如遮月夜雲,讓他有些高興不起來。

話說到了四月中旬,這一天正當他在泉前賞花,還是那樣覺得有些心神不定,忽然那四海堂前對立的石鶴嘴中,驀然發出兩聲尖銳的清唳,還飄出一縷縷白煙!

“飛雲頂有急事相招?!”

現在四海堂主地位非凡,便連那舊相識新掌門清河真人也不敢隨意相召。這樣一來,醒言再看看那鶴嘴中不斷蔓延而出的青煙,心中更加忐忑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