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路成(上)

這條通天之路,終於是修到了神山腳下。

殷河怔怔地看著神山,看著那條似乎平凡無奇的山路,只覺得自己全身好像在不停地顫抖,然而實際上,他的身軀僵硬得就像是一塊石頭,一直僵直地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他的胸口還殘留著幾分溫暖,他的心跳聲還在緩緩傳來,一股溫暖從他捂在胸膛上的右手掌裏傳來,悄然護衛著心臟,也保存著一點最後的神志。

殷河慢慢地、異常艱難地轉過身,想要大聲呼喊,想要告訴所有人,這條路終於修好了!

距離神山只是咫尺之遙,剩下的一點距離走過去就好了,不用再修了,可以了!

然而,他只是張了張嘴,卻沒有半點聲音從口中傳出來,就好像他突然啞了一樣。

而在他的周圍,同樣的沒有任何聲音,盡管在他的視線裏,還有為數眾多的人——荒人奴隸,人族士兵,他們都在走動著,但是其他所有的人,幾乎全部都是一個樣子。

他們目光呆滯,兩眼無神,行動異常緩慢,每一個人都在各行其是,沒有人說話,沒有人呼喊,沒有絲毫的生氣,一切就那樣詭異地在安靜中發生著,讓人頭皮發麻心底發涼。

放眼看去,殷河突然有一種自己正置身於無數屍體中的幻覺。

那些人明明還活著,明明還在走動,還在幹活,可是殷河卻總覺得,他們好像已經死了。

是神山那詭異而強大的力量,在不知不覺中毀掉了所有人嗎?

殷河覺得自己也快要發瘋了,他捂緊了胸口,右手掌和手臂裏,隱隱再度傳出了一股溫和的力量,護住了他的心脈,讓他的感覺稍好一些,沒有那麽的冷。

他邁開腳步,卻發現自己的速度也慢得可憐,不過他還是就這樣一步一步地向前走去,走在這一大群沉寂無聲的可怕人群中,開始遠離神山。

在他背後,吹起了風,是從神山上吹下來的,拂動他的衣襟發梢,有些微涼,就好像有一只冰涼的手在輕輕撫摸他的脖子。

殷河沒有回頭看,一直吃力而緩慢地向前走著,在他身邊不停地有其他人走過,但是所有的人似乎都對殷河視若無睹,他們的目光僵直而木然,空空洞洞,好像沒有剩下任何還屬於人性中的東西。

漸漸的,風好像小了、停了,那種冰涼的感覺離開了身子,而與此同時,殷河清晰地感覺到,自己的右手臂中,好像有什麽東西蘇醒了過來一樣,在緩緩搏動著。

他有些吃力地低頭看了一眼,發現自己的右手不知何時開始正在變粗變大,並生出皮毛肌肉虬結,變成如同一只魔獸般的手臂。

也正是這詭異的變化所產生的力量,在不停地幫助他維持著最後一點生機和清醒,支撐著他慢慢向前走去。

腳下的路,是他親自帶人修的,但此刻看起來卻好像無止境一般的遙遠,殷河走啊走啊走啊,一直走著。

在他的眼前,似乎一切又重新模糊起來,天黑了,天又亮了,日月輪轉,日升月落,就這樣一直走著,走著……

那些失去了生氣的可怕的人群,不知何時已經被他甩在了身後,不知去向,他順著這條路一直走著,記憶中走過了一座座青玉所,中間走過了那個巨獸埋骨的巨大沙坑,走過了更遠的路,好像還走過了一座黑暗的森林。

一路之上,他從未進入青玉所休息,白天黑夜,他都始終這般艱難而吃力地走著,腦海中唯一的念頭就是離開那裏,離開那座神山。

天與地始終靜默無言,人世間仿佛只剩他一個人,在廣袤的大地上孤獨行走,一直走著……

直到某一天,他突然又看到了人!

也看到了這條道路的盡頭。

有一小群人站在道路的盡頭,似乎無奈又焦急,他們竊竊私語,他們來回踱步,好像一直在焦急地等待著什麽。突然間,所有人都僵住了,他們看到了一個人影從內環之地的風沙中走了出來。

孤獨、沉默而吃力地,緩慢地走著。

瞬間,人群大嘩,所有人臉上都露出激動之色,有數人沖了過來,一把扶住了虛弱無比卻又一臉茫然的殷河。

還有人在旁邊大聲吼叫,那聲音聽起來似乎也變得格外遙遠,隱隱約約地回蕩著:“快!快,快去稟告大祭司和季長老……”

殷河只覺得自己疲倦欲死,好像隨時隨地都會暈死過去,只是在這個時候,不知為何,他被人七手八腳地抱到什麽地方躺下。有人給他擦臉,有人給他療傷,有人給他服藥,他都完全沒有反應,但偏偏腦海中還是清醒著,就好像在一片黑暗中,吃力地維持著一點點僅有的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