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十三號棺材鋪

“鬼城”,豐都。

“轟隆!”

一道蒼白到慘白的閃電,驀然劃破了密集勁寒的雨幕,天色乍亮了起來。

長街之角,高懸的“十三號棺材鋪”橫匾,一齊亮了一亮,血紅的六個大字,越發顯得淒厲而不可靠近。

電光乍起時,雨中的白發男子,正好擡頭,對“十三號棺材鋪”的匾牌望了一眼,烏黑雲層裏的電光,透過雨霧,也在男子臉上映亮了一下。

那是一個英俊落寞的中年男子,消瘦而憂郁,眉字間有著一種深心的寂寥,一雙明亮眸子裏充滄海和桑田,還有那種教美麗少女怦動心的多情和柔情。

在閃電掠過天際的一刹那,銀發男子擡頭疾看了街角“十三號棺材鋪”的匾牌一眼,那一刹那男子的神情,卻是帶著微笑深思的。

只見銀發男子微微輕咳了數下,然後他低頭疾行,步入棺材鋪。

屋檐雨簾後棺材鋪裏的人,不多。

一共是三個人。

在黑木櫃台前,是帶著老花鏡、穿著葛布長衫的老掌櫃。

伏在櫃台一側,一面打著算盤、一面打著呵欠的,是青布衣漿洗得發白、有幾個方正補丁的帳房先生。

而在堂子裏鋸木鉚釘的,是打著赤膊、胡子拉碴的夥計。

看上去,一切都很正常。

自這家“十三號棺材鋪”開張以來,一直是這三個人維持生意。

穿葛布長衫、帶著花鏡的老掌櫃招呼客人,打著方正補丁的帳房先生打理來往賬目,赤膊雄壯的夥計負責一些粗重的體力活。

三個人,分工有度,配合得很默契。

銀發男子閃在屋檐下躲雨,忽然,有三個人蓑衣雨笠,疾自街角行近,雨笠壓得雖低,但掩不住欲透笠而射的厲目兇光,蓑衣裏一色緇衣捕快勁裝,魚皮密扣,一男二女,都很年輕,全是練家子。

三人一前二後,步調大小一致,一到棺材鋪之前,那漢子就往內走到櫃台前,沉聲說:“老板,今天的生意,好像很冷清啊!”

葛布衣掌櫃陪笑道:“最近這一帶子安生,不鬧土匪,不招天災,不惹訴訟,不染疾病,死的人少了,自然我們的生意就淡了。”

那雨笠漢子低沉地應了一聲,道:“給爺準備一口上好的‘梧州’桐木棺槨,要最好的,爺不差銀子。”

老掌櫃見這鬼天氣,有生意上門,高興的招呼道:“大虎,快準備客爺要的東西,仇先生啊,別在那兒坐著了,還不給三位客爺燒壺好茶、去去寒氣?”

打著補丁的賬房先生和打著赤膊的夥計,分頭答應一聲,各自去忙,就剩下老掌櫃陪著雨笠漢子有一句、沒一句的閑聊。

另外兩個女客,一個身材高大的,已走到後門火爐處烤火,另一個身量矮小的,則在前門屋檐下的階前坐了下來,似是看雨。

銀發男子一看,就已洞悉,這三個雨笠客,一前一後一中樞,把棺材鋪的三大生路都堵死,他略一躊躇,老掌櫃見有他在門外淋雨,便揚聲喚道:

“那位過路的爺,不買棺材不打緊,進來烤烤火、避避雨吧,出門在外,都不容易。”

銀發男子應了一聲:“多謝掌櫃。”他方舉步,那階前的蓑衣雨笠矮小女子,迅急的擡頭,一張五官緊湊的醜臉上,兩道冷電也似的狠光,望了銀發男子一眼。

只望了他一眼,她便又迅速笠垂額眉,不再看。

銀發男子正待往棺材鋪行去,忽聽一陣水花清響,遠處街口處轉出一頂轎子,擡轎的兩個人,前面一個黑胖鬼臉的大漢,後面一個猿臂蜂腰的青年,兩人一沉一伏,轎子擡得極快,足履上濺起老高的水花,片刻便到了棺材鋪前。

轎內的女子吩咐一聲,轎子便揀了階前較幹的地方放了下來。

銀發男子就看見轎子裏,有一抹緋紅色的衣擺,伸了一角出來,長臂青年一手撐傘,一手掀開繡著祥雲青鳥的轎簾。

轎子裏,先緩緩遞出一只粉紅色的繡鞋,那舒緩美麗動作,是那麽幽雅輕柔,使得空中疾雨,也變成雨絲似的,瞬間渲染的柔和了起來。

接著,簾子裏又伸出了一只美手,搭在轎前的橫木上。

那只美手纖巧秀氣,五只修長的指甲,塗著淡淡的鳳仙花汁,這美手的主人定是嬌慷無力,所以才要搭著轎前的橫木,才能走出來。

——單僅僅就這一輕輕柔柔的動作,使得棺材鋪內外的每一個男人,都不由自主的,生起了上前去扶她出轎子的沖動。

只聽轎裏的女子說:“戰飛,地頭到了麽?”

女子的聲音清脆堅定,帶有三分英氣,像一口絢麗奪目的寶劍,沖著澗溪飛流一洗,更是金英紛墜,映日生輝。

銀發男子憑這聲音,已可勾勒出轎中成熟女子而帶嬌媚的輪廓印象來。

長臂青年腮邊浮著討好的笑容:“宮主,‘十三號棺材鋪’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