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回豺虎未除騰劍氣龍蛇混雜入京華

原來這只銅獅子的眼部本來是鑲有兩粒珍珠的,如今只見雙目深陷,那對眼珠卻已不見了,挖去獅子眼睛的這個人,也不知是嘲笑皇帝有眼無珠,還是嘲笑那個上這份奏折的大同總兵有眼無珠?

身為大內總管,負責保護皇帝的符堅城不禁嚇出一身冷汗,登時呆了!但令他吃驚的事情還不只此!

只見朱見深捧著那份“奏折”,面色大變,沉聲喝道:“符堅城,這份奏折哪裏來的?”

皇帝並沒追究鎮紙銅獅眼珠被挖的事,一開口卻先追問這份“奏折”的來由,倒是大出符堅城意料之外。原來朱見深並非沒有發現銅獅的眼睛被挖,但這份他做夢也想不到會出現在他面前的“奏折”,卻是更加令他震驚。符堅城莫名其妙,“這,這不是大同總兵的奏折嗎?”

朱見深喝道:“你自己仔細瞧瞧!”

大同總兵那份奏折是用黃綾裱面,用上好的玉扣紙書寫的,而且封面是按照規定的格式寫下他的官銜“恭呈禦覽”,並附有司禮太監(等於皇帝的收發)的簽呈的。

這份“奏折”卻是粗糙的紙張,完全不依格式。此時朱見深已經把“奏折”打開,符堅城在禦書案的另一邊看過去,只見上面寫的是龍飛鳳舞的大字,並非奏章規定要用的“殿閣體”工筆小楷。

符堅城大驚道:“這、這是誰人調換的奏折?”

朱見深怒道:“你還問我?這是金刀寨主寫給我的信!”

符堅城走近一些,定睛一瞧,此時方始看清楚了第一行寫的那十幾個大字,果然真的是:“草野義民周山民冒死進言!”

符堅城大驚之下,忽地發現角落裏有本奏折,連忙拾了起來,一拾起來,不自禁的手指顫抖,似乎想拿給皇帝卻又不敢。

朱見深道:“是誰人的,拿來給我……”

符堅城道:“是劉總兵的奏折,不過,不過——”話猶未了,朱見深早已從他的手上搶了過來,只見上面批著八個大字:“畏敵如虎,胡說八道!”

朱見深把大同總兵的奏折和金刀寨主的信放在桌上,對照來看。

符堅城站在旁邊侍候,只見他時而眉頭打結,時而露出笑容,時而低首沉思,時而撫折輕嘆,也不知他在想著什麽心事。那神情好像是又驚又喜,而在歡喜之中又帶著幾分煩惱。

陳石星雖然不知道信中寫些什麽,但猜想金刀寨主一定會勸告他不要向瓦剌屈服求和的,心裏想道:“要是他肯聽金刀寨主的勸告,我倒可以用不著去見他了。”

心念未已,只見朱見深已是擡起頭來,臉上微有笑意,對符堅城道:“消息倒還不壞。”符堅城道:“什麽消息?”朱見深道:“雁門關外打了勝仗。”符堅城詫道:“但劉總兵的奏折——”朱見深道:“這場勝仗是金刀寨主打的,與劉總兵無關。劉總兵那道奏折,哼,哼,倒真是危言聳聽,把形勢說得大大不妙。”

符堅城道:“看日期兩份奏折是同一天發的,照理來說,不可能在同一個地方,同一個日子,瓦剌同時應付兩場大戰的。而且就整個戰局而論,一個說是打了勝仗,一個說是打了敗仗,這、這……”

朱見深道:“劉總兵畏敵如虎,他一定是謊報軍情,希望朕給他增兵添餉。”不知不覺,用上金刀寨主對這個大同總兵的“評語”。顯然他是寧可相信金刀寨主,不信那個總兵。聽至此處,陳石星心裏暗暗歡喜:“看來這個皇帝還不算太過糊塗。”

哪知心念未已,只聽得朱見深似是自言自語的又再說道:“朕擔心的倒是以後的事情。”拿起金刀寨主給他的那封信,卻把大同總兵的奏折擲入字紙簍中,長長嘆了口氣。他雖然沒說下去,善於鑒貌辨色的符堅城卻已知道他的心思了。

本來給嚇得不敢說話的符堅城,心思登時又活動起來,立即說道:“聖上明察秋毫,奴才有句不中聽的說話,請陛下恕罪。”

朱見深道:“朕不是早已對你說過了嗎,朕正需要忠心於朕的臣下直言,你但說無妨。”

符堅城道:“聖上明鑒,官軍打了敗仗,草寇卻打了勝仗,恐非陛下之福。”朱見深道:“你說得不錯。朕憂慮的正是這點。金刀寨主雖說只要朕肯出兵禦敵,他願效忠於朕。朕可不敢相信他的誠意。而且還有一層,這次他縱然打了勝仗,但怎知下次——”

符堅城忙道:“是啊,想勝敗乃是兵家常事,金刀寨主縱然能夠打仗,也不過是占山為王的草寇而已,手下充其量是幾萬烏合之眾,認真打起仗來,怎能抵擋瓦剌傾國之師?咱們倘若倚仗這股草寇,萬一瓦剌出動大軍,將他殲滅,咱們處境豈不尷尬?那時只怕咱們想要求和,也不能了。”原來他早已受了瓦剌的厚禮,是以一有機會,便不惜大長“敵人”的志氣,滅自己的威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