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悵觸夢痕愁不寐可堪塵路復多歧

楊炎中了毒針

此際楊炎正在魯特安旗的草原上踽踽獨行。

冷冰兒在想念著他,他也在想念著冷冰兒。

不錯,他的心裏是在怨恨冷冰兒,但這怨恨正是基於對冷冰兒那份純真的情感的。在他的心目之中,無論如何,冷冰兒也還是他最親切的人。

草原視野廣闊,一座好像擎天玉柱的雪峰已經映入他的眼簾了。

楊炎就是要上那座雪峰去找尋冷冰兒的。他可並不知道他正在踏著冷冰兒踏過的腳印。

遠處傳來草原牧人的歌聲,這是好客的哈薩克人在草原上最喜歡唱的一首民歌:

聖峰的冰川像大河倒掛,

你聽那流冰浮動輕輕的響——

像是姑娘的巧手彈起了東不拉。

她在問那流浪的旅人:

你還要攀過幾座冰山?經歷幾許風沙?

咿啦——

流浪的旅人呀,

草原的兀鷹也不能終日盤旋不下,

你們盡是走呀,走呀,走呀——

要走到哪年哪月,才肯停下你們的馬?

楊炎並不是第一次聽見這首民歌,但卻從沒像這次的深受感動。

因為他覺得自己像是在人生的旅途上摸索前行的旅人,而在以前,更確切的說,在他未曾知道自己身世之隱以前,他是沒有這種感覺的。他不知不覺哼起這首民歌的後半段,這後半段是“旅人”的回答,好客的哈薩克人是只唱前半段的。

姑娘呀,多謝你的好心意,

只是我沒辦法回答。

你可曾見過荒漠開花?

你可曾見過冰川融化?

你沒有見過?沒有見過!呀!

那麽流浪的旅人哪,他也永不會停下!

可是在他哼完這後半段歌詞的時候,他的腳步卻不知不覺地停下來了!

是為了好客的牧人邀請麽?是受了歌詞的感動麽?是為了疲倦麽?

都不是!只是他不能再走了。

突然他感到一陣暈眩。

楊炎試一運氣,只覺胸口隱隱作痛,璇璣穴、瑤光穴、風府穴幾處重要的穴道,如受針紮。試一舉步,只覺腳上好像懸著千斤巨石,走一步都要費很大的氣力,當真是有寸步難行之感。

楊炎不禁心中苦笑:“我還以為可以攀登那座雪峰呢,如今莫說攀上雪峰去找冷姐姐,就是想去找剛才那個唱歌的牧人,恐怕也走不到他的目力可及之處了。唉,想不到段劍青的喂毒暗器竟然這麽厲害!”

原來那天晚上,他雖然打敗了段劍青,卻也中了段劍青的三枚毒針。

他追蹤段劍青,恰好在羅海的家中碰上。他用金剛掌力把段劍青的劍拗斷,本來再加一掌,段劍青不死恐怕也得重傷的,但在那一刹那,他卻不忍下此辣手,心想:“段劍青縱有千般壞處,對我總是說了真話,而且他也曾教過我讀書識字。”就因這一念慈悲,他的第二掌沒有再劈下去,改用擒拿手法,意欲廢掉他的武功,保留他的性命。

就因這一念慈悲,從金剛掌改為擒拿手法,稍緩須臾,便給了段劍青一個反擊的機會。

段劍青所用的暗器正是韓紫煙當年用來傷害迦象法師的那種獨門暗器——毒霧金針烈焰彈。以迦象法師的功力,當年尚且禁受不起,其厲害可想而知。

假如楊炎在中了暗器之後,便即躲到僻靜的地方去,運功自療,尚可無事。他卻不知這種暗器的厲害(當時中了三枚毒針,只是微有麻癢之感),仍然去追趕段劍青,待到發覺追趕不上的時候,方始回過頭來,準備上歐陽承告訴他的那座雪峰去救冷冰兒的。

當年迦象法師中了這種毒針,又給段劍青用毒藥充作解藥騙他服下,他從回疆走到西藏的魔鬼城,大約走了半個月,就走不動,結果變成了半身不遂。

楊炎前往那座雪峰,大約要走五百裏路。若在平時,以他的腳力,最多兩天,當可走到。結果是走了三天,尚未走得一半路程,就走不動了。

那牧人的歌聲已經聽不見了,他走的方向正是和楊炎所在之處相反的方向。楊炎已經是沒有希望得到他的幫忙了。

天色也漸漸黑了,草原上白天有如炎夏,晚上卻似寒冬,冷風吹來,楊炎不覺感到有點涼意了。

不但感到涼意,漸漸連半邊身子,也感覺麻木了。

想起了迦象法師當年的遭遇,楊炎不覺打了個寒噤:“難道我也要變成他那麽樣,落得個半身不遂。”

不過他也有一點感到安慰的是:“段劍青給我打了一掌,他也中了我一枚天山神芒,受的傷料想也絕不會輕。我雖然不能攀登那座雪峰,他也無法回去加害於冷姐姐了。”

他的心情稍稍放寬,反正無法再走,索性把一切思慮暫且拋開,即行盤膝靜坐,默運玄功。他自小練天山派的正宗內功,其後又得奇遇,兼獲異人所授的一門正邪合一的內功心法,若論功力之純,比起當年的迦象法師已是不遑多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