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藍色冰棺04(第3/3頁)

“唐公子。”鐘春髻突地低聲問道,“你……你年少之時,未作幹國舅之前,是個什麽樣的人?”三聲方周換功給唐儷辭的事她早就知道,但那個人說唐儷辭無情無義,以朋友性命換取絕世武功,他若真是這樣的人,又何必千裏迢迢來到這裏,受機關毒蛇之苦,執意要找到方周的屍體?他當然不是那個人所說的那種奸險小人,但……但是……但是問題不是他無情無義,而是重情重義——他太過重情重義,重得快要害死他自己……那要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唐儷辭擡眸看了她一眼,“從前?年少之時?”他微微一笑,“年少時我很有錢,至今仍是如此。”鐘春髻愕然,她千想萬想,如何也想不出來他會說出這一句——話裏的意思,是他根本沒有意思要和她討論往事,他要做的事不必向她交代、更不必與她探討,她只需跟在身後就行了,就算他跳火坑送死,也與她全然無關。

一個男人拒絕關心之時,怎能拒絕得如此殘忍?她慘然一笑,好一句“年少時我很有錢”、真是說得坦白、說得傲氣、說得絲毫不把人放在眼裏……

正在這時,池雲帶著一件灰袍回來,唐儷辭將那灰袍套在衣裳之外,卻沒有站起來的意思,輕輕籲了口氣,望著對岸殘破的假棺,“你們說若我就這樣走了,日後他會不會怪我……”

“他已經死了,如果世上真的有鬼,他該看見你為他如此拼命,自然不會怪你。”池雲難得說兩句話安慰人,聽起來卻不怎麽可信。沈郎魂皺眉,“你想怎樣?”

“我想在這裏過一夜,就算找不到方周的屍體,對我自己也是個交代。”唐儷辭輕聲道,“讓我陪他一夜,可否?”低聲細氣的說話,這種如灰燼般的虛柔,是否代表了一種希望幻滅的體悟?

池雲和沈郎魂相視一眼,鐘春髻一動不動站在一旁,神情木納,沈郎魂略一沉吟,“我去外邊山谷尋些藥草。”池雲瞪著唐儷辭,居然破天荒的嘆了口氣,“老子真是拿你沒辦法,反正天也黑了,姓沈的你去找藥順便打些野味回來,過夜便過夜,吃喝不能省。”

這一夜,便在默默無語中伴隨篝火度過,唐儷辭沒有說話,他重傷在身,不說話也並不奇怪,但誰都知他是不想說話。唐儷辭不說話,池雲倒地便睡,誰也知他對唐儷辭送死之舉幾萬個不滿。沈郎魂拿根樹枝輕撥篝火,眼角余光卻是看著鐘春髻,那目光淡淡的,不知在想些什麽。鐘春髻目不轉睛的看著唐儷辭的背影,一整夜也一言不發。

過了良久,池雲發出鼾聲,鐘春髻閉目睡去,沈郎魂靜聽四周無聲,盤膝調息,以代睡眠,未過多時,已入忘我之境。就在三人睡去之時,唐儷辭睜開眼睛,緩緩站了起來,微微有些搖晃的身影,轉身往火坑之旁那些大門走去,悄然無聲消失在門後的黑暗之中。

唐儷辭走後,鐘春髻睜開眼睛,眼中有淚緩緩而下。

果然……他不死心。

沒有找到他要找的東西,他絕不肯走。

一具朋友的屍體,真的有如此重要、重要得就算另賠上一具屍體,也無所謂麽?你……你可知看你如此,我……我們心中有多麽難受多麽痛苦,你在追求一種不可能尋到的東西,找到他的屍體,難道你就會好過一些、難道他就真的會復活嗎?其實在你心裏,對方周之死的負罪感或許比誰都重,只是誰也不明白、或者連你自己也不明白。

而分明在找到他的這條路上,遍布著數不清的機關暗器、毒藥血刃,像你這麽聰明、這麽懂得算計的人,怎能不清楚?不能讓你再這樣下去,他們任由你任性妄為,那是他們以為懂得你的兄弟情義,可是我……我只要你的命,不要你的義。

鐘春髻探手入懷,懷中那一瓶藥水突然間變得冰冷異常,猶如鋒芒在內,她緊緊的抓住那瓶藥水,茫然飄浮的內心之中,平生第一次有了一個鮮明清晰的決定。

一夜漸漸過去,鐘春髻靜靜坐在火旁,靜靜的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