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無間之道04

秀玉鎮。

芙蓉池。

唐儷辭一人一酒,坐在滿塘荷花之畔,淺杯小酌,眼望芙蓉,鼻嗅花香,十分愜意。他端在手上的白瓷小杯光潔無暇,在月光下閃閃發光,宛若珠玉,而地上的細頸柳腰酒壺淺繪白鶴之形,雅致絕倫。單此兩件,又已是絕世罕見的佳品,而唐儷辭自荷塘中摘了一只蓮蓬,一邊喝酒,一邊剝著蓮子,臉上微現醉紅,煞是好看。

一人自遠方緩步而來,“唐公子好興致。”

唐儷辭擺出了另一只白瓷小杯,微笑道,“阿誰姑娘請坐,今夜冒昧相邀,實是出於無奈,還請姑娘見諒。”

阿誰微微一笑,“唐公子托人傳信,說今夜讓我見我那孩子,不知他……”

“他目前不在此處,實不相瞞,請姑娘今夜前來,唐儷辭別有圖謀。”唐儷辭為她斟了一杯酒,“這是藕花翠,喝不醉的。”

阿誰席地而坐,滿塘荷花在夜色中如仙如夢,清風徐來,清淡微甜的酒香微飄,恍惚之間,似真似幻。“我明白,唐公子今夜請我來,是為了池雲池公子。”她喝了一口藕花翠,這酒入口清甜,毫無酒氣,尚有一絲荷花的香苦之味,“你想用我向他交換池公子。”

“不錯。”唐儷辭剝開一粒蓮子,遞在她手中,“所以今晚沒有孩子,是我騙了姑娘。”

“他好嗎?”阿誰輕輕的問,雖然心下早已預知如此,仍是有些失落,“我已有許久不曾見他,他……他可還記得我?”

“距離姑娘托孤之日,也有五個多月……”唐儷辭溫言道,“很快便會說話了,只是……只怕他已不記得姑娘……”

“他跟著唐公子,必定比跟著我快活。”阿誰眼望荷塘,清秀的容顏隱染著深涉紅塵的倦意,“也比跟著我平安。”

唐儷辭的眼眸緩緩掠過了一絲異樣的神色,舉起酒杯一飲而盡,目望荷塘,和阿誰滿目的倦意不同,他的眼神一向復雜得多,此時更是變幻莫測,“如果……”

“如果什麽?”阿誰低聲問。

“如果有一天,他不幸受我連累,死了呢?”唐儷辭緩緩的問,“你……你可會恨我?”

阿誰搖了搖頭,“人在江湖,誰又能保誰一生一世……托孤之恩,永世不忘……我不會恨你,只是如果他死了,我也不必再活下去。”她淡淡的道,“阿誰不祥之身,活在世上的理由,只是想看他平安無憂的長大。雖然我不能親手將他養育成人,但總有希望,或許在何日何時,會有機緣能在一起……他若死了,我……”她望著荷花,眼神很平靜,“活著毫無意義。”

“只要唐儷辭活著,你的孩子就不會死。”唐儷辭自斟一杯,淺呷一口,“阿誰姑娘,你為人清白,雖然半生遭劫,往往身不由己,但總有些人覺得你好,也總有些人希望你永遠活著,希望你笑,希望你幸福。”

“誰呢?”阿誰淺淺的微笑,“你說柳眼嗎?”

“不。”唐儷辭拾起了她喝完酒放在地上的那個白瓷小杯,緩緩倒上半杯藕花翠。阿誰目不轉睛的看著他,只見他舉杯飲酒,就著她方才喝酒的地方,紅潤鮮艷的唇線壓著雪白如玉的瓷杯,堅硬細膩的杯壁襯托著他唇的柔軟,充滿了酒液的香氣……他慢慢喝下那口酒,“我是說我。”

阿誰不答,仍是看著他飲酒的紅唇,過了良久,她輕輕的道,“多謝。”

唐儷辭喝完了酒,卻含杯輕輕咬住了那杯壁,他容顏秀麗,齒若編貝,這一輕含……

風過荷花,青葉微擺,兩人一時無語。

許久之後,只聽“咯”的一聲微響,卻是唐儷辭口中的白瓷碎去一塊,他咬著那塊碎瓷,露齒輕輕一笑,唇邊有割裂的血珠微沁,猶如鮮紅的荷露。

那就像一只設了陷阱,伏在陷阱邊等候獵物落網的雪白皮毛的狐狸舔著自己的嘴唇,是那般華貴、慵懶、動人、充滿了陰謀的味道。阿誰啊了一聲,“怎麽了?”

唐儷辭輕輕含著那塊碎瓷,慢慢將它放回被他一口咬碎的瓷杯中,橫起衣袖一擦嘴角的血珠,“哪位朋友棲身荷塘之中?唐某失敬了。”原來方才他咬碎瓷杯,卻是因為荷塘中有人射出一支極細小的暗器,被他接住,然而墜崖之傷尚未痊愈,真氣不調,接住暗器之後微微一震,便咬碎了瓷杯。

風吹荷葉,池塘之中,荷花似有千百,娉娉婷婷,便如千百美人,渾然看不出究竟是誰在裏面。阿誰回過頭去,微微一笑,“西公主?”

荷塘深處,一人踏葉而起,風姿美好,緩步往岸邊而來,桃衣秀美,衣袂輕飄,人在荷花之中、清波之上,便如神仙,正是風流店西公主西方桃。

等她緩步走到岸邊,忽而微微一怔,“是你——”

唐儷辭舉起右手,雙指之間夾著一支極細的金簪,他也頗為意外,“西方桃姑娘……”這位西方桃西公主,正是他數年前在朱雀玄武台以一斟珠之價約見一面,問及姓名就被一名黑衣蒙面人奪走的花魁。但如果西方桃便是風流店的西公主,那麽怎會在朱雀玄武台上被選為花魁千金賣身?而依據白素車所言,風流店西公主乃是因修煉一門奇功,故而男化女身,如果西公主本是男子,更不可能在朱雀玄武台上被選為花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