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敗寇成王 道旁談史事傷心驚變 湖上起風波

只見白衣少年的帽子已跌落地上,方巾亦已散開,露出滿頭秀發!原來武振東雖然急忙收掌,但掌風已把他的帽子與方巾震得跌落散開,眾人因為畢擎天受傷,一時未曾注意,聽了畢擎天的驚叫之聲,隨著他的目光看到白衣少年頭上,這才知道他竟然是個少女!

這一下當真是變出意外,大家都說不出話來!忽聽得那老太監道:“承珠,承珠!果然是你!畢寨主於你有恩,不可動手!”白衣少年呆了一呆,劍尖一挑,將帽子挑起,重新戴上,忽地撫劍一揖,緩緩說道:“畢寨主,大恩不言報,日後你若有所需,水裏火裏我都聽你差遣,只是你若然罵張大俠,那就休怪我與你反目成仇!”收劍一躍,旋風般跑出屋外,畢擎天大叫道:“於兄,請留步!”他叫開了於兄一時間未能轉口,只見那“白衣少年”高聲長嘯,他的那匹白馬本在園中,應聲而來,“白衣少年”一躍上馬,這馬端的是神駿之極!被主人在背上一拍,竟然跳過丈多高的圍墻,只聽得密密的馬蹄聲有如擂鼓,霎忽之間蹄聲漸遠漸隱,想是去得遠了。眾人均是驚詫之極,猜不透她何以如此不近情理?

這白衣少年名叫於承珠,正是於謙的獨生愛女,(曹太監知道於謙無子,曾對畢擎天言及,所以剛才畢擎天懷疑她的身份。)昔年雲蕾在於謙家中,見她生得可愛,甚是喜歡。她與張丹楓結婚之後,便收於承珠為徒,帶她到太湖去住了幾年,學成了一身武藝;雲蕾和張丹楓不但把玄機逸士所創的劍法傾囊傳授給她,雲蕾還把她的暗器絕技飛花打穴也教了她,雲蕾初出道時,曾仗著這路暗器得了個“散花女俠”的美名,如今經過將近十年的熟習精研,更是出神入化,雲蕾有個心思,她因自己在江湖上不過兩三年便遁跡太湖,因此想於承珠不但承繼她的武功,也承繼她“散花女俠”的雅號。

於承珠幾年來得張丹楓與雲蕾的悉心傳授,不但承繼了他們的武功,也承繼了他們的氣質,張丹楓夫婦如今亦不過是三十歲左右的中年人,與她的年齡距離不算很大,故此她對張、雲二人,不但是師徒情分,而且視同父母,視同好友,比老父還要親近得多。她是個未經世故純任性情的少女,所以一聽有人辱及她的師父,在那一霎之間,便立刻心情激動,竟不管這人是於自己有恩,也要拔劍而起了。

這時她已馳出十數裏外,激動的心情漸漸平靜下來,想起自己剛才的行事,不覺一陣迷惘,喃喃自語道:“我做得對呢,還是不對?”

於承珠心中悶悶,策馬前行,想起那畢擎天的粗邁豪獷,自是有一種英雄氣概,但總是不能叫自己心折,到底是有什麽不順眼之處,自己也說不上來。剛才那一劍刺得對是不對,自己也不能判定。父仇該不該報,如何報法,這種種都引起了於承珠思想的紛亂。要知她不過僅僅是個剛滿十六歲的女孩子,別人在她這個年齡,可能還不解憂愁,只知道嘻嘻哈哈地過日子呢,而她卻遭遇了慘痛的巨變,心靈上負上了與她的年齡大不相稱的重擔。這時她只有一個願望,但願早日趕回太湖山莊,抱著師母痛哭一場,然後再向師父請教。

那匹白馬本來疾跑如風,不知怎的忽然慢了下來,於承珠輕拍馬背,柔聲叫道:“馬兒呵,快些跑吧。”那白馬嘶了兩聲,口中吐出白沫,走得更慢了。於承珠大是奇怪,她從未曾見過白馬會這個樣子!這匹白馬本來是張丹楓的坐騎,名為“照夜獅子”,乃是世所罕見的寶馬,端的是日行千裏,逐電追風,於承珠平素只嫌它走得太快,想不到它如今竟是一步一步地挨著走,連病馬也不如。於承珠跳下馬背,只見白馬在噓噓喘氣,口中白沫飛濺,於承珠又不懂醫馬,心中大急,毫無辦法,想起這白馬從來未生過病,又是心痛,又是憐惜,抱著馬頭,輕輕撫拍,柔聲說道:“再走幾裏路吧,到了前面的小鎮,我給你吃個飽飽的,再找人替你治病。”那白馬似是熟知人意,忽地一聲長嘶,前蹄微屈,往時它主人騎它之時,它總是這個樣子,於承珠心中不忍,但見那匹馬嘶鳴顧盼,待著自己,只好跨上馬背,白馬嘶了一聲,又放開四蹄疾跑,但只是過了一陣,又慢了下來,竟似不勝疲勞,口中的白沫噴得嘶嘶作響,於承珠正想下馬牽它,忽聽得背後馬蹄疾響,有人叫道:“於姑娘,你的馬走不動啦,咱們再談一談。”

一回頭,只見那人濃眉大眼,短須如戟,可不正是畢擎天,於承珠正沒好氣,說道:“有什麽好談的?”畢擎天道:“我剛才罵了張丹楓,惹你生氣。你可知道我為什麽要罵張丹楓麽?”於承珠心中惱怒,手按劍柄,道:“我不要聽!”說出之後,似覺太過,又道:“你替我收殮爹爹,我自是感激你的大恩,但我早就說過,不許你再提張大俠的名字!”畢擎天道:“咦,這倒奇了。張丹楓是你的什麽人?”於承珠道:“不要你管。畢大龍頭,咱們各走各路,你的恩情,我日後總有報答於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