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愛恨難明 驚傳綠林箭恩仇莫辨 愁展紫羅衣

門外馬嘶,漸遠漸寂,張丹楓不見了,但願張丹楓從此永遠不見了,但願人世間從來沒有過這麽一個張丹楓!多麽古怪的念頭,有血有肉的張丹楓,在密室中和自己作伴三日的張丹楓,怎麽會從來沒有呢?是的,張丹楓走遠了,張丹楓不見了,可是他真的不見了麽?不,不!你看啊,他又來了,來了,來了!他的影子輕輕地,慢慢地,潛入了雲蕾的心頭,這一瞬間,羊皮血書的陰影也給他的影子遮沒了!

雲蕾一片迷茫,是恨?是愛?是喜?是哀?都已無從分辨,恩仇交織,愛恨難明,剪不斷,理還亂。霎那之間,一切思潮突然退滅,雲蕾腦中空蕩蕩的,似乎什麽也不曾想,什麽也不存在,迷茫中忽又似見張丹楓冉冉而來,在她耳邊低語:“小兄弟,小兄弟……”呀!那像爺爺一樣嚴厲,又像媽媽一樣慈愛的眼光!世界上有什麽人用這樣溫柔的聲音叫喚過自己?有什麽人用這樣的眼光注視過自己?除了這個自己但願他永不存在的張丹楓!

雲蕾的眼光緩緩移動,瞥見了玉幾上張丹楓留下的小銀瓶,瓶中是張丹楓留給她的靈藥,“這是仇人的東西,不,不,我不能吃。……這是張丹楓最後的一番好意,不,不,我不應拒絕於他……”兩種念頭在雲蕾心中交戰,迷茫中忽又似見張丹楓含情脈脈地凝視著自己,在耳邊低聲說道:“小兄弟,你的傷雖已治愈,元氣還未恢復,吃吧,吃吧……”那不可抗拒的眼光,那不可抗拒的聲音。雲蕾不知不覺地拿起了銀瓶,將三粒紅色的藥丸傾倒手心,納入口中。

也不知在地上坐了多久,只見敞開的墓門外日影西移,想已是黃昏時分,忽聽得外面一聲馬嘶,雲蕾心頭一震,跳了起來,想道:難道是他又回來了?

只聽得一聲歡呼,但見周山民疾奔而來,高聲叫道:“雲妹妹,你果然還在這裏!哎喲,你中了那廝的毒手嗎?”雲蕾淡淡一笑,搖了搖頭。周山民挨在她身邊坐下,朝她的面上看了又看,憔悴的顏容,失魂落魄的模樣,令他無限擔心。

雲蕾定了定神,只聽得周山民道:“原來你和他躲在這個墓中,你沒有吃他的虧吧?你知道他是誰?他是大奸賊張宗周的兒子,是你爺爺的大仇人!”周山民此言一出,以為雲蕾必然嚇得跳起,豈料雲蕾只是低低地應了一聲,說道:“嗯,我知道了。”這一下,反而把周山民嚇得跳了起來,大聲叫道:“什麽?你知道了?你什麽時候知道的?”雲蕾身子不動,低聲說道:“我剛剛知道的,澹台滅明方才來過……”周山民噓了口氣,道:“原來如此,我道你若早知他是仇人,怎會與他作伴?你和他動了手了?可真的沒受傷麽?”

雲蕾道:“我受了白摩訶的毒手所傷,是他給我治的。”周山民道:“他?他是誰?”雲蕾道:“我爺爺的大仇人!”周山民一怔,道:“他不知道你是雲靖的孫女兒?”雲蕾道:“我用劍刺他,他知道了!”周山民又是一怔,忽似頓然醒悟,道:“哦,我知道了。這奸賊初時不知你是他仇人,這才將你籠絡,想把你收為己用。後來你拔劍刺他,他不是你的對手,所以逃了。可惜你受傷剛好,氣力大約還未恢復,要不然定可一劍將他刺死,我也不用費這麽大的勁了。”

雲蕾低首不語,任由周山民猜度。只聽得周山民得意笑道:“早知他武功如此稀松平常,我也不用費這麽大的勁,求那轟天雷石英共同傳下綠林箭了!”雲蕾吃了一驚,道:“什麽,綠林箭?”

周山民笑道:“你江湖閱歷尚淺,還不知道什麽是綠林箭嗎?綠林箭是綠林領袖傳下的令箭,綠林英雄,見了令箭,赴湯蹈火,亦不敢辭。雲妹妹,真是神差鬼使,張宗周的兒子居然敢一個人闖進關來,你的大仇是定能報了!”

羊皮血書的陰影又在心頭擴大起來,雲蕾對這消息也不知是喜是悲,爺爺的遺囑那是萬萬不能違背,張家的人一個也不能饒,那麽就讓他給別人殺了,免得自己動手。可是一想到張丹楓要被綠林群雄亂刀斬死,那景象卻是想也不敢一想。只聽得周山民又在旁邊說道:“雲妹妹,自你離山之後,我十分掛念。”聲音很是溫柔,雲蕾擡起了頭,有氣沒力地道:“嗯,多謝你的記掛。”周山民見她這副沒精打彩的樣子,甚是失望,仍往下說道:“我總想再見著你,可是山寨事忙,哪裏能夠?上月我們在邊境的探子,探出張宗周的兒子一個人闖進關來,扮成一個秀才模樣,騎著一匹白馬,極是神駿。我爹和山寨中人商量,大家都說,張宗周的兒子闖進關來,還能安什麽好心,一定是打圖謀中國的壞主意了。我爹就叫我追蹤,會同各地的綠林領袖,共傳綠林令箭,定要將他擒獲。此地是山西境內,晉、陜兩省的武林盟主,乃是石英,偏偏我去尋他之時,他已不在黑石莊中。後來見了石英的女兒,才知道原來你竟然做了石英的女婿。我尋石英之時,石英也正在尋你,哈哈,雲妹妹,你這惡作劇可令我暗中笑痛了肚皮,那石小姐可還是真的喜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