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回埋恨深宮 花迎劍佩星初落揚威三峽 柳拂旌旗露未幹(第4/8頁)

這少女美艷絕俗,氣度高華,眉字間有隱隱哀怨,她驟見張華昭和一個陌生“男子”進來,嚇了一跳,正想發問,冒浣蓮已笑盈盈地拉著她道:“公主,我也是女的。”把手一抹,現出頭上青絲。公主出奇地看著她,忽然微笑說道:“呀,你真像董鄂妃,我小的時候,很喜歡跟她玩。她還教過我做詩填詞呢。”冒浣蓮低聲說道:“她是我的母親。我三歲大的時候,她就被你的父親搶進宮去。”公主笑容頓斂,說道:“姐姐,我家對不起你!”冒浣蓮嘆道:“事情都過去了,還提它幹嘛?”

張華昭第一次知道冒浣蓮身世,也頗驚異,沉默半晌,輕聲說道:“公主,她是我們的朋友,有什麽話可以跟她說。”公主輕掠雲鬢,幽幽說道:“冒姑娘,我真恨我生在帝王之家,種下許多罪孽。你好好一家,如此拆散,一定很恨我們。可是,我要說給你聽,我也不很快活。

“我在深宮中沒有一個朋友,姐姐,如果你耐煩聽的話,我想告訴你,我們做公主的是怎樣過日子。”

冒浣蓮瞧這公主眉目含顰,秀目似蹙,猶如一枝幽谷百合,動人愛憐。坐近她道:“公主,你說。”

公主輕弄裙釵,低聲說道:“你別瞧我們做公主的榮華極致,實在卻比不上普通人家,我們一出世就有二十個官女、八個保姆服侍,宮女們有時還可談談,那八個保姆,可兇得很哩!動不動就搬出什麽祖訓家規,皇家禮法,把我們關在深宮。我們清宮裏的規矩,公主一生下地,就與父母分離,不是萬壽生節,一家人就很難有機會見面。假若得到父皇寵愛的,那還好一點,若是不然,一切都得聽保姆擺布。我的大姐姐好不容易熬到出嫁,只和駙馬行過大禮,保姆便把她冷清清地關在內院裏,不許和駙馬見面。過了半年,大公主忍不住了,便吩咐宮女,把駙馬宣召進來,誰知被保姆上來攔住了,說道:‘這是使不得的,被外人傳出去,說公主不要廉恥。’大公主沒法,只好耐住了。又過了幾個月,大公主又要去宣召駙馬,又被保姆攔住了,就道:‘公主倘一定要宣召駙馬,須得化幾個遮羞錢。’大公主拿出一百兩金子來,保姆說不夠,又添了一百兩,也說不夠,直添到五百兩,還是說不夠。大公主一氣,不宣召了。直到正月初一,進宮拜見父親,問道:‘父皇究竟將臣女嫁與何人?父皇聽了,十分詫異,說道:‘琪禎不是你的丈夫嗎?’大公主道:‘什麽琪幀?他是什麽樣子的?臣女嫁了一年,都未見過他面!’父皇問道:‘你兩人為什麽不見面?’大公主道:‘保姆不許!’父皇笑道:‘你夫妻們的事體,保姆如何管得?’大公主聽了,回到府去把保姆喚到跟前,訓斥一頓,徑自就把駙馬喚來了。我大姐姐是夠膽量,才敢如此。其他歷代公主,連在關外稱皇的三代都算在內,沒有不受保姆欺負的!”

冒浣蓮聽了,真是聞所未聞,大感奇異。公主繼續說道:“我們宮裏的規矩,公主死了,公主的器用衣飾,就全歸保姆所得。因此保姆們對公主就越發管得嚴厲,不許做這,不許做那,連行動都沒有自由,好些公主就因長處深宮,郁郁而死。算來,我還算好的了。”冒浣蓮暗想:“這樣看來,保姆虐待公主,和鴇母的虐待妓女,倒差不多!”公主低籲了一聲,問道:“你們尋常百姓人家的女兒,可有這樣受管束的嗎?”

張華昭微微一笑,說道:“我們那些號稱詩禮傳家的名門淑女,也一樣被管束得很嚴,只不過沒你們那麽多保姆,不是受保姆的管束而已。大約你們皇家是名門中的名門,所以盡管做皇帝的怎樣荒淫都可以,但做公主的卻要守祖訓禮法了。”冒浣蓮點頭暗道:“他倒看得比我清楚,不能專怪保姆,保姆只是替皇帝執行家規禮法的人罷了。”

公主繼續說道:“我是先帝(順治)第三個女兒,五六歲的時候,父皇去世(其實是到五台山出了家),皇兄繼位,比起其他的公主來,受保姆的管束,還算是較松的了,但處在深宮,也是度日如年,幾乎悶死。後來容若來了,他是我們的內親,和皇兄親如手足,常到內廷遊玩,他見我郁郁不樂,就帶我出宮到他的家裏玩,他的母親也喜歡我,以後我就常常藉口到相府去住,溜出宮來。

“直到去年夏天,有一日,容若突然來找我,悄悄地問我,有沒有專治內傷症的大內聖藥,因為他知道有好些聖藥是每個公主都賜一份的。我問他要來做什麽,為什麽不向皇帝要,卻向我要?他笑嘻嘻地不肯說,我發小孩子脾性,他不說我就不給,他熬不過,才告訴我說,是給一個江湖大盜治傷的。我非常好奇,覺得這件事情很夠刺激,就要求他讓我看看江湖大盜到底是什麽樣子的,我們約定彼此都不準對別人說,結果他讓我去看了。我起初以為江湖大盜不知是生得多兇惡的樣兒呢,哪料卻是一個年輕的小夥子!”冒浣蓮插口道:“一個怪俊美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