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記

大唐是一個讓我很著迷的朝代。

除了風華絕代的唐詩,唐朝另一個標志性文化就是志怪傳奇,《酉陽雜俎》《幽怪錄》等作品,幽深詭譎,想象奇崛,成為我國短篇小說發展的第一個高峰。以《酉陽雜俎》為代表,這種讓人瞠目結舌的魔幻主義色彩,在唐以前沒有,在唐以後也不復見。

其中應該有唐代文人常以傳奇文章來博取聲譽以及唐人兼收並蓄的開放性等多種原因。

大唐是如此靈異、宏大、變幻、開放,而從武則天死後至李隆基掃平太平公主的這段歷史,則又是大唐一個權力鬥爭的密集期,波瀾起伏,風起雲湧。這對寫作者來說,實在是一個“難得”的歷史題材,可謂真實歷史背景下東方魔幻懸疑的“天賜奇緣”。

所以我寫了《大唐辟邪司》。

而書中涉及的那些神奇傳說,大多都有些根源。

比如關於“貓妖”的傳說,“大隋開皇十一年,隋文帝的獨孤皇後遭遇貓妖邪法侵害”,此事在正史《隋書》和《資治通鑒》中都有記載。唐高宗時期,朝廷頒布修訂的《大唐疏議》中規定:“蓄造貓鬼及教導貓鬼之法者,皆絞;家人或知而不報者,皆流三千裏。”朝廷對貓妖的懲防,真的是上升到了法律層面。

又如,《夢中身》中提到的著名幻術“繩技”,最早見於唐人皇甫氏所作《源化記》中的“嘉興繩技”,說的正是一個囚犯用繩技表演來逃跑的故事。

又比如唐太宗遊地府的傳說,最早見於唐高宗年間的《朝野僉載》,只不過故事還很簡單,到了武則天時期的敦煌變文《唐太宗入冥記》(題目是後人考據時所加),故事就豐富了許多。《入冥記》被王國維譽為“宋以後通俗小說之祖”,其中已有了判官崔子玉的早期形象。

關於崔府君廟,清陜西巡撫、歷史金石學家畢沅在《關中勝跡圖志》中記述,早在李世民的老爹李淵當政的武德三年,在長安城西四十裏就有了崔府君廟,而且“太宗夢與神遇,遂封號曰‘府君之神’”。實則這個崔府君,應該是判官崔子玉等多種原型的整合。

總之,唐太宗遊地府及崔府君的傳說,在唐代已經廣泛流傳,至今長安還有多處地名與崔府君有關。

倒是尉遲恭和秦瓊做門神、魏徵夢中斬涇河龍王之事,最早見於大家都很熟悉的《西遊記》,故事定型於明代,本書的歷史背景下應該不會有此傳說。

不過,唐代敦煌變文《入冥記》現僅存殘本,其首尾都已缺損。喜歡大膽假設的胡適在《西遊記考證》中提出,“我們疑心那魏徵斬龍及作介紹書與崔判官的故事也許在那損壞的部分裏,可惜不傳了。”我們倒可以給胡博士提供個不算“小心求證”的證據:玄武門事變中被殺的李建成是太子,所謂龍子龍孫,正與涇河龍王相對;魏徵又曾經為太子李建成之舊部。魏徵夢斬涇河龍王,很可能是影射李建成被殺的“玄武門之變”。如此小心翼翼地避開“玄武門之變”這一李世民的不光彩之頁,是否也正說明該故事可能是在唐代成形的?

所以,許多看似荒誕的古代傳說背後,都有些政治紛爭的暗影時隱時現。在大唐神秘深邃的暗夜背後,還是有很多不為人知的秘密,等待我們用文字去挖掘。

辟邪司的幾大能人幹將中,袁陸青黛四人是我用了些筆墨功夫描寫的,吳六郎只是個符號,讓我略覺遺憾的是高劍風著墨不多,還是有些單薄了。

有讀者問我喜歡辟邪司的哪號人物,我更喜歡的是袁昇。

這是個超級暖男,對任何人都是一派和煦溫暖,哪怕是面對背叛自己的屬下,也依舊溫和;明知安樂公主早倒向了金錢與權勢,還是去助其解除貓妖之厄,最後時刻仍毅然去救她。只是袁昇因為負擔的東西太多,所以有時候難免憂郁,更曾被好友陸沖譏笑戴著厚厚的“面具”生活。但總體上,他是個很值得信賴的朋友。現在的人都太自我,很難找到袁昇這樣的人了。

因為難得,所以喜歡。

王晴川 記於2018年6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