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潛龍變 第八章 反戈(第5/11頁)

女子不再說什麽,只是輕輕點著頭,起身默默地為他研墨。

正當他要再展開一張滑如春冰的益州麻紙時,卻聽到冷寂的院中傳來一聲輕嘆:“鐘將軍萬安,萬歲特命我來問你好。”

面蒙青紗的李隆基出現在了窗外,蠱毒初解的他,聲音還有些含混。他帶著江梅兒踅到了後院,估摸好了方位,窺得四周無人,才翻墻而入。

“足下是誰?”鐘旭登時有些震驚。他這處金屋藏嬌的別院比較僻靜,再加上不願張揚,所以院內只有幾個丫鬟仆婦伺候著,確實疏於防護,想不到居然有不速之客。

李隆基沉聲道:“某是辟邪司吳六郎,特奉萬歲之命,來跟你說幾件事。”說這句話時,他在心底默默嘆了口氣,暗下決心等過了此劫,一定給吳六郎升個像樣的官職。

他眼光深遠,已看出要破此局,唯一的可能就是盡快找到太上皇,而太平公主在遍尋自己不得後,很可能會搶先對太上皇動手。無論從哪個方面來看,晚間的太上皇家宴都要出大事。之所以突然找到這裏,是因為鐘旭雖然一直不受重用,但那個內苑總監的職位,仍舊是他擔任著。這個職位看似不起眼,卻關系重大。也正因鐘旭近年來升遷無望,反而在太上皇、天子李隆基和太平公主三方的力量角逐中成為誰也不願動的神秘人物。

鐘旭不由蹙緊眉頭。他本是個文職官員,雖然也耍過一陣槍棒,但平生只做過一件武事,那便是在內苑總監的職位上追隨李隆基發動唐隆政變。此時他聽來人直呼自己為鐘將軍,頗顯得意味深長,又聽得吳六郎的名字,更是心底一緊,不由沉吟道:“原來是辟邪司的吳將軍,不知有何憑證,為何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事出緊急,萬歲只給我寫了一份手諭,鐘將軍應當識得。貴府雖然閑適,終究有些雜役,某暫且蒙面,還望見諒。”

鐘旭只得將李隆基請入屋內,一擡眼,才看見李隆基身後還跟著一名嬌俏女郎。

“這位是辟邪司的青瑛副使。”李隆基又向江梅兒使個眼色,隨即便跟她大剌剌地分坐在兩張胡椅上。幽靜的書房內是身份奇特的兩男兩女,四雙眼睛交互打量著,都是心中驚疑不定。

鐘旭從李隆基手中接過那份貨真價實的天子手書。那當然是李隆基剛剛寫就的,只是禿筆殘墨,紙質簡陋,上面寫著三行字:

與卿暌違日久,憶九重巷內飲醪糟,論書道,殊深馳念。

朝中有人言卿心存首鼠,此皆庸人愚見,豈足一哂。而京師板蕩,朕愈思卿之體國。

今大變之際,特遣朕心腹青瑛六郎馳援,可與卿見機而行。如卿忠勇,何待多言。付鐘旭。

“不錯,這確是萬歲的真跡!”身為大書家的鐘旭一眼看出了皇帝的筆法,手不由抖了起來。

這三行短箋的頭一行說的便是他君臣才明白的往事,那時候還是太子的李隆基和袁昇來他這九重巷私宅談論書法之道,喝的是他家私釀的甜醪糟,現在天子居然很懷念這些往事。

隨後便說有人在天子身前進讒言,說他鐘旭首鼠兩端,但天子卻認為這是庸人愚見,越是當前的板蕩變動之際,天子越是思念公忠體國的鐘旭。所以此刻特遣心腹青瑛和吳六郎趕來與他見機而行。

李隆基低聲道:“萬歲寫這密箋時是在宮外,當時他忽然想起鐘少詹來,隨手扯下麻紙寫了此箋,命我二人速來見你。”

這短箋用紙很隨意,其實是個破綻,但他輕輕巧巧一句話便將這破綻遮掩過去,而且在鐘旭聽來會覺得是親近者之間才有的隨意。

“是,是,”鐘旭連連點頭,嘆道,“難得萬歲還記得我家的酒。”

“外界紛紛傳說,鐘將軍已投了太平公主。在萬歲駕前說你壞話的人也不少,但萬歲每次聽了都搖頭沉吟說,不可能,不可能,老鐘絕不是那樣的人。”李隆基盯著鐘旭漸趨激動的臉,繼續說,“便在前晚,萬歲緊急召見我時,我還見他一人在殿內徘徊,喃喃道,大變在即,可信的人不多,鐘卿絕對是一人。至於投靠之說,那必是別有用心之人散播的謠言。太平以堂堂公主之尊,若傳信宴請鐘旭,他一個少詹事敢不赴宴?豈能以吃過幾次太平的酒席,便將鐘旭歸於太平嫡系?”

鐘旭聽得這話陡覺眼眶一熱,只覺這些年來所受的委屈和白眼在這幾句話前都顯得微不足道,登時淚水唰地湧了出來,倉促間忙低下頭掩住臉,幾乎哽咽地道:“能得萬歲這一句話,臣死也甘心了。這時節,萬歲命你過來,想必定有要事?”

“那是自然,今晚太上皇家宴,只怕要出大事了……”李隆基幽幽嘆了口氣,“如這密詔所書,要出大事的時候,萬歲便想到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