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潛龍變 第五章 驚鴻一舞拼狹路(第5/8頁)

江梅兒被李隆基扯進了書房,這時本覺得無比冒失,正想告罪離開,但見李隆基慢條斯理地潤筆,心內疑惑大增:“這家夥到底是怎麽回事,為何這位大官鄧大人,會用這樣略帶敬畏的眼神看著他?”

李隆基已經落筆而書,筆勢沉厚遒勁,秀美多姿的四字隸書躍然紙上:南山同壽。

鄧日用突地站起了身,顫聲道:“難道……難道當真是今上?老臣老眼昏花了,求您開一下禦口……”

“南山同壽”這四個字正是當今天子李隆基禦筆所賜,這筆跡和氣勢,尋常人等絕對模仿不出。

李隆基仍不言語,又換了一支略細的雞距筆,扯過一張雪白的益州麻紙,寫道:“卿上月‘尊儒聖抑佛道’之諫,及引馬周‘節儉於身、恩加於人’之語,皆為老成謀國之論,惜乎用力太急,今形勢紛亂,不宜取此險急之策,故朕置而未應。”

鄧日用花白胡子抖成了一片,呼吸急促起伏,道:“是,是,原來如此……”

李隆基又抽出一張麻紙,寫道:“近聞卿老病甚篤,朕甚憂之。中和丸大益脾胃,朕當命禦醫精細調制,此藥宜每日進補,斷則藥力不繼,萬囑萬囑。”

“是……正是……老臣都記得……”鄧日用的眼中已泛出渾濁的老淚。

原來這位老夫子身為儒家泰鬥,上個月曾上書皇帝,直言今上與太上皇佞佛崇道太過,治國之道當以儒家為尊,循中正醇和之道,又批評近年朝中豪奢之風不減,建議皇帝重讀貞觀名臣馬周《陳時政疏》中“節儉於身、恩加於人”之語。可惜,這番費盡心思的大道理一直沒有得到皇帝回應。

而此刻李隆基所寫的頭一段話正是對此策諫的回答,直言他建言雖好,但在當前紛爭暗湧的大形勢下,皇帝是不敢用這種剛猛之策的,只怕會冒犯太上皇等各方顯貴利益。

李隆基寫的第二段話,則是半月前他親筆給鄧老夫子所上的請致仕書寫的最後一段批語,溫言安慰老夫子仍須為國盡心效力,至於脾胃衰弱的老毛病,可用禦賜的中和丸進補。

這兩段話都是君臣間極私密的書信,絕無第三人可知。鄧日用這時再無懷疑,撲通一聲,直挺挺地跪倒,哽咽道:“陛下,請恕老臣年老昏聵之罪……”說著砰砰地叩頭。

李隆基靜靜端坐,直到這位老臣連磕了三個響頭,才伸手扶住了他。

一旁的江梅兒徹底呆住。她覺得自己全身血液都凝固了,跟著便覺得,不是自己瘋了,就是這老頭子瘋了,這口不能言的家夥居然是皇帝?!

“朕……中了毒……不能言。”李隆基忽然艱難地吐出了幾個字。

他適才被那疤面人老齊施法救治,當時一股渾厚的罡氣入腹後,直貫喉頭,已稍能吐字。

“是誰,是誰如此大逆不道,膽敢對陛下妄下毒手?”鄧日用剛被李隆基攙扶而起,便氣喘籲籲地怒喝。

“太平!”李隆基嘶聲苦笑。

鄧日用老眼一閃,想到那份十萬火急的文書上,最後的神秘落款名簽,立時猜到了大致情形。這定是這對姑侄鬥法中,姑姑太平公主搶先下毒發難,不知怎的竟讓新帝落得了這般田地。

“太平當真是罪不可赦,萬死莫贖!”鄧日用憤憤地道,“怪不得,適才金吾衛的老金跟我言道,他親自看著萬歲家宴之後,出了太平公主府起駕回宮,身邊有高力士相陪。現在看來,回宮的那位,才是……”

“假的!”

“原來如此,世間竟有如此匪夷所思之事。”鄧日用又驚又怒,“而如今京師滿城風雨,偵騎四出,特別是在陳玄禮、王毛仲等陛下親信的府前,都密布暗探,說是要搜捕易容成陛下之人。聽老金說,陳玄禮他們即刻便被那萬歲傳入內苑,說是天子意興正高,還要請他們喝酒……”

李隆基的心陡地沉了下去,果然如自己所推斷的那樣,太平公主知悉他逃脫的信息後,立即將他的這些幹將能臣軟禁了起來。等待著他們的,也許是極為可怕的結局。

想到這裏,他渾身一陣空蕩蕩的苦悶,手中冷汗津津。先前他說了幾句話,只覺喉頭痛如針紮,這時只得提筆寫道:“疾風勁草,歲寒方驗!”

望見這句話,鄧老夫子的老臉不由泛了紅。在多年黨爭中,他從未加入任何一派,但到底身為當世儒宗,儒家忠君之念已深入骨髓,此時不畏艱險,反深覺榮幸,老眼中熱淚滾動,慨然道:“陛下聖威洪福,感通天地佑護,必得履險如夷。臣雖老邁,百無一長,必以一腔熱血忠義以報陛下。

“陛下盡可先在老臣府內靜觀其變。老臣這便去打聽風聲……陛下以為,咱們該當如何行事?”鄧日用是位老學究,執掌禮部,並不擅長謀略機變,沉吟道,“老臣可親自去通知陳玄禮等陛下親信,只等他們大兵一到,大事可彈指而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