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赴約(第2/3頁)

他走到平台上,開始細察這裏每一寸每一分土地,東南方近邊緣處,有三顆怪石,一大兩小,其中兩顆充滿青苔黑斑,只有一顆完全沒有,大的有轎輿那麽大,小的只有石鼓那麽小,他也留了心,他走過去,肯定了石後石縫,都沒有藏人,也試推了石塊,知道三顆石頭堆疊和連接的情形,跟高手對決時,必要時會不斷更換場地,場中每一事每一物,多熟悉一些,就等於多一分生機。

然後他再細察土質。這些泥土屬紅濁黃混的顏色,遇到天氣陰和,就會潮濕,有些粘松,但並不滑腳,自從他在殺許顯純的緊張關頭摔了一跤後,便對腳下的一切越發小心了。有很多紅土結成細粒硬塊,部份含有礫石的,還形成較大的硬粒,小的有如瞳孔那麽小,大的也不過如手掌那麽大,土質很松,但不致下陷,施展輕功時,要稍留意泥地不易藉力,宜足跟發力下挫方能高躍。

一般而言,土質潮濕,如用著撒沙敵眼,並不生什麽效用;若作暗器發勁射出,則殺傷力較大,不可不慎。

這時天邊有幾縷烏雲飄來,有幾縷像狼煙轉折的浮雲,遮住了日光,使得天光幾綹幾綹的撒下來,很是奇詭,有一種幽冥的感覺。王寇舉目看看,遠處烏雲密罩,在遠山巔,仿佛正醞釀著一場雷雨。

王寇心忖:哦,待會兒有一場大雨,他往地上看,更證實了這一點:一群紅螞蟻,列成一條細線似的,一直向前婉蜒。王寇循著螞蟻行線望去,只見螞蟻一直綿延到榕樹根部的一個杯底大的小洞裏,爬了進去。

風雨來臨之前,螞蟻似乎有預知的本能,他本來想跳到樹椏上去,等待那名動江湖的一擊,但他又想深一層,天下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若在雷雨之中,自己躲在樹上,那是極危險的事。人算不如大算,一個極厲害的殺手,為雷電所殛,也是無可抵禦。聽天由命的事,所以他還是遠離了樹。

他先注意到地上的螞蟻,不過指甲樣長,螫人倒是挺痛的。一個殺手,任何小事,只要加以注意,便可成為自己所長。他便聽說過大俠梁鬥後人公子襄座下的七十一子弟,曾靠地上螞蟻以助擊敗一方霸主江傷陽的故事,前人所犯的錯,是一面鏡子;自己所犯的錯,是一種教訓。

然後他遊目四顧,的確可以望見遠處,任何人走近這土丘方圓十裏之內,他定可以居高臨下,先行看見,而土丘下的來人未必能及時看得見他,何況土丘附近,全無遮蔽之處,環境十分荒蕪,偶有亂石,隔開甚遠,雖有亂草,也只有腳脛高長,只要自己多加留意,敵人是斷斷欺不進來的。

不過,而今視野清明,當可一覽無遺,但要是下雨了怎麽辦?這個問題,王寇很快就找到了答案。因為此刻他眼簾所見,就有一層似珠簾一般的煙雨,視野雖有些朦朧,但一切依然可見。

雨簾慢慢成了雨墻,王寇覺得頭上、額上、衣上、有些微寒,有些微涼,有些微濕,但很快的,他聽見雨的腳步,每一下,打在樹上,“蔔”地,一聲,打在石上,“的”地一聲,打在土上,“篤”地一聲,然後雨勢漸漸急了。“淋漓”漸成急鼓,緊緊密密麻麻急急,打在身上衣上額上,到處都是密集的雨聲。他可以看見,從對山那邊,一陣狂風,將雨墻如一排箭林般吹來,一下子,他全濕了。

一下子,身上、身邊、四周、周圍、近處、遠方,都似被一陣密集的煙水籠罩住。很遠的山坳那邊,有戶人家,茅屋上升起做飯的灶煙,給雨一打,濃得像一糊稀飯,好像實體一般凝結又上升。對山的雨,下到這邊來了。

這時天光已變成一種幽冥的色彩,像古畫絹絲上那一種陳黃一般,而畫上的山水、煙水朦朧倏忽,他就在這煙雨之中。他的雙眼清晰而靜定,雖在滂淪大雨的山上,周遭十裏任何動靜,他盡收入眼裏。

沒有人來。王寇心裏冷笑。三天之內……這才是第一天的晌午,他就來了。他葬了水小倩,敷了傷藥,睡足了覺,換了新衣,準備好了幹糧,就在這兒,制敵機先,先發制人,只要唐斬一來,就給他一條路。

死路。

殺手從來不給敵人第二條路。

他永遠只給人選兩條路:死路和絕路。兩條路是一條路,因為他也知道,萬一,自己要別人給他一條路的時候,那也等於前面沒有了路。無路。

煙雨茫茫,所有的路,都隔千山萬水,隔斷重山。

王寇立在雨中。

雨鎖斷群山。王寇想起他過去的煙雲,他一生裏,沒有喜,沒有悲,只有一場場對決,他踏著松軟的土質,在想:他的對手何時踏上這一塊土地,何時躺在這一塊土地上。

他的傷大致已無礙。腹、背兩道刀傷。入肉不深,不過被雨水濕透,有些隱痛。其他的傷,更屬輕微,一個殺手的肉體,是沒有價值的軀殼,有用的是殺手的性命。他轉身望那棵大榕樹,似一張巨傘,在雨中山崗上獨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