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血 第一章 黑火事件

血不一定就是紅色的,有些人連心都是黑色的呢。

1、山在燃燒

從此以後,張小愁棄絕了對晚上的眷戀。

本來,她的性情景看到一只小狗的眼睛,心清便會柔和,見到一朵花開得燦爛,心情也會開朗起來。

像這樣的一個女孩子,理所當然會喜歡暮夜的柔靜,就似在母體裏的胎兒那一種沉靜溫存的感覺。

尤其她大部分時間,都是在這山城裏生活、長大、念書,等到夜晚輕紗一般降臨這山村的時候,她的窗外和屋外的蟬聲蟲叫娃鳴蛇行,以及還有一些不知名的蟲蛇動物發出來的響聲,在她來說,不但不是呱吵,反而是構成山村夜裏賣靜的一部分。她甚至可以聽到玻璃窗外面枉息的蒼蠅正在磨著它的薄翅,還有植物在外面迅速生長,以及月華步出浮雲的“聲音”。

她喜歡聽這些“聲音”。

她覺得這些聲音既使她寂寞而美麗,或是很美麗的寂寞著。

可是,自從發生了那件事之後,她就厭絕了夜晚。

——她厭絕了夜晚的黑。

也許,她怕的其實不是夜,而是黑。

她怕黑,是因為黑火事件。

在這個事件裏,她有一個親人,也就是她所最愛的人,被一種不知名的“火”,活生生的燒死。

就死在她眼前。

從此她怕黑。

——就算是白天,她也不喜歡陰暗的地方;到了晚上,她總是要把燈開得亮亮的,就算就寢也不熄燈。

自己所喜歡的人,死在自己面前,而自己全無挽救甚至或是解除他身受苦痛地辦法,是每個人都會遇到的事——就像自己所做的事,很希望能達成,但又不偏能如願,一樣的無奈與無力;只不過,事不能成可再為,人一旦死了便不復活,所以更令人痛心傷感。

當自己的父母或親友,臥病在床,或遭受意外,看著他(她)的身體一天比一天衰弱,或生命正一寸一寸的離開他的軀體,你也只能愛莫能助、無以身代。就算一個人能有幸迄今仍能免於目睹親朋戚友的亡逝,但誰不曾見過一些無可挽救的死亡:包括寵物終於老死,盆栽終於枯萎、庭園的石板地上的螞蟻群咬噬著一只螳螂。

就算是一只壁虎,只要常見它的出現。有一天,他忽然自天花板掉下來,從首例向著人到腹仰對著天,死了,你也會在所難免感到失去了什麽東西。

就算每天起床後,也會有一些你體內的生命正在逐漸死亡:倒扣掉落在盥洗盆旁的頭發。

張小愁本來就是一個多愁善感的人,何況給她遇上的。是那麽大的一個撞擊,那麽的怵目驚心;她不但眼見一個地所深受的人活活燒死,而且還在燒死之前強暴了她!

那天晚上。不像是真實,而倒是噩夢。

張小愁和蔡四幸,在那樣一個微風熏熱的夜晚裏,在看了晚場電影之後,他們習慣把車開在輪外的路線,直至“貝花村”的入口處方兜轉回來。

兜風——對張小愁而言,本來是比看電影還開心的事;看電影只是看別人生別人死、如何歌如何位,但兜風對張小愁仿似是在坐一艘生命之船,蕩蕩然的領先舵手作安全而舒適的擺渡。

蔡四幸就是他心目中的“舵手”。

——也許對一向好動愛冒險的蔡四幸而言,看著車前的燈光如何吞噬著黑暗的路面,也是一種愉快的感覺吧。

他們在車上,談那部電影、談心也談情。

最後,蔡四幸還向她談起那一幹明天就要從遠方來的朋友。

那一群他引以為榮的朋友。張小愁望著蔡四幸眼裏綻發的光采,心裏默默記下了這些名字:“不平社”裏的“五人幫”:陳劍誰、史流芳、牛麗生、駱鈴、莫利哀……

她還憧憬著明天就見到他們;這些蔡四幸提到他們名字眼睛就似放煙花一般亮的人物。

沒想到車子就在那時“死”了“火”。

那是一個黑得生死不分、幾連視覺都等於喪失的地方、停在那個地方,好像就是泊在張小愁的心靈裏最不可面對的漩渦中。

蔡四幸下來修車,一向幸運的他,這次可以說是十分的不幸。他那一只手能領航在印度洋少見的大風暴裏一艘載了六百人斷了桅而且穿了六個美洲豹體積般大洞的船,安然泊進了它預訂航程的港灣,但竟修不好這部車子。

他七度回到駕駛位置上,意圖發動引動引掣而失敗的時候,張小愁掏出手提袋裏的手帕,替他揩了臉上的汗。這是她一般熟悉的工作——蔡四幸易流汗,而總是忘了帶手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