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九只手指的女子

走出八尺門,葉紅就跟嚴笑花說:“今天我很高興,”他接著又道:“看來你已不必去嫁給沈清濂了。”

嚴笑花白了他一眼,“有時我真懷疑。”她說:“說不定你是龔大哥獄中同囚,他派你來嘮叨我、管制我的。”

她一抹風煙似笑著。葉紅總是覺得她這一抹笑意是叫風華絕代、絕代風華,要命的好看、又好看得要命!

“我嫁給誰,關你何事?”

葉紅蒼白的臉紅了。

就似紅葉一般的紅。

“嫁給沈清濂那種人,是一種墮落。”葉紅忙自靦腆裏掙紮出來,“龔大俠都快要出來了,他出來後若見你嫁給了沈清濂,他會痛心的。”

“我是墮落,我是像我的頭發一樣的墮落,”葉紅發現她的雲發才不墮落,而是高高地挽起,修築起一個清脆的夢,露出了一戳白藕似的頭肩,就像夢的余緒一般不可輕觸。她反問,“如果我不答應嫁給沈清濂,你以為他們會那麽早就提審龔大哥?如果我不答應沈清濂的要求,你以為他會讓明知一定會為龔大俠脫罪的陸倔武和陸虛舟主審此案?如果我不跟沈清濂虛與委蛇,你以為他會讓龔大哥在牢裏熬得到決審那天?”

葉紅楞住了,不知如何回答是好。“……可是,沈清濂那種人,豈是可以信任的!”

“不信又怎樣?我還能信誰?我能有選擇的余地麽!”嚴笑花看著自己的傷指,“小歡易得,大喜難期。你知道嗎?我到哪裏,看到什麽,都想起他,都想到他。我若沒有他,便人活如死。”我常常想到他長吟他自己所寫的詩:

千古功過惟一笑,

即是流螢也點燈;

終身未許狂到老,

一時能狂便算狂。

我念起來很想哭。心裏總想:只要把他放出來,要我做什麽我都願意;反正,我只是一個只有九只手指的女人,也沒有什麽可珍可惜的。就算明天就要死了,那又怎樣?至要的是今天把大哥救出來。他是個用功的人,他用功以用世,我不是;天翻地覆,跟我這小女子有什麽幹系?我只要這了霎間的天荒地老,管他日後的海枯石爛!我這種女人,愛就跟恨一樣,至死也不知悔改的了。一向都認為:“愛就是一種受累。沈清濂不是陸倔武,他可比陸倔武更加難相與得多了,陸倔武是真的喜歡我,我還可以跟他說條件。沈清濂不是。我知道他要的是什麽,他也知道我要的是什麽。他不急,他大可以不要;我急,我不得不馬上就要。所以,我擰不過他。只有他提出要求的份兒;沒我要挾他的辦法。他要的,我只有給他;給了他之後,他就得答應我的要求”

“可是,”葉紅急道:“要是他那只老狐狸不守信諾呢?他跟你好在一起,他還會放龔大俠出來嗎!”

“問題就是這樣:我們兩人誰都不信誰,而且,誰也沒信過誰;”嚴笑花像說著他人的一件閑事,“他要替我救龔大哥,那麽,我們這輩子都會感謝他,要是他騙了我,龔大哥出了事,我也不活了,他也休想活下去。”

葉紅聽了,只覺一陣動魄驚心。

“有些人,在生命的蛛網上不肯被噬,掙紮得份外驚心,鮮血斑斑;但也有些人不以為意,當蛛網是秋千,是蚊帳。”嚴笑花自嘲嘲人的說,“反正,大家都是同在一張網裏就是了。”

葉紅忽然想起王虛空。

他那柄長過他的高度的刀。

他的噴嚏。

他說話倒錯的句式。

他那深一只、淺一只的步履。

他對生命的態度

然後葉紅又想起了自己:

自己到底是對生命認真、執著,或是另一種的瀟灑、自在?

他只覺得自己和嚴笑花,就像是天涯人遇上天涯人。

“等端午吧,”嚴笑花上了轎,笑道:“我們都在等端午那天。”

轎子起行的時候,她又自簾內說了一句:“但冰三家在等你,他一直都在等你。”

葉紅和嚴笑花對話的時候,“八尺門”裏的“坐象廳”中,朱星五也與高贊魁在密談。

不止他們兩人。

還有兩人。

談說說和容敵親。

談說說說:“你們做得很好。”

容敵親接道;“端午那天,我們就有好戲可看了。”

談說說道:“可是這出好戲,得全憑你們才能唱。”

客敵親也說:“你們做得好、唱得好,相爺會聽到的、看到的。”

朱星五恭聲道:“願為相爺鞠躬盡瘁,死而後己;就請兩位得便時向相爺稟告一聲:星五願效死力。大義滅親,肅奸除害,這是義不容辭的事。”

他說著的時候,心裏卻想:

(這兩個人,信得過嗎?能保證自己的前程嗎?)

(不過;現在已沒有退路了。)

(我己坐上了八尺門龍頭的寶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