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部 第二十一章 魂歸梅嶺(第3/4頁)

“此舉確實有些任性,只望陛下能夠體諒。”荀飛盞嘆了口氣,嚴肅地看向四人,“我卸任之後,希望諸位牢記,禁軍護衛禦駕,是陛下身邊最後的屏障。無論何種情境之下,切記聖駕優先,不可為任何人所牽制左右。”

這些話明顯有囑咐交托的意味,可見他主意已定。四人遲疑片刻,一齊抱拳領命,應道:“是!”

通知過應該通知的人,荀飛盞毫不拖延,立即開始著手卸職前的準備。好在禁軍四營輪值的制度已甚是成熟,兵士操訓有方,幾個副職的能力也都足夠,即使繼任大統領的人選一時選察勘定不下來,宮城安防至少也能平穩運行那麽兩三年。

一番安排之後,荀飛盞的請辭奏折終於遞到蕭元時的手中,果然引發了他不小的情緒反彈。不過才一年多的時間,父皇離世,大伯父離世,堂兄即將被放逐出京,現在連最值得依賴的禁軍大統領也要辭朝,讓這位未滿十四歲的少年油然而生被拋棄的感覺,第一反應竟和他舅父一樣,直接把折本撕成了碎片。

此時七日停靈之期已過,長林王的衣冠由蕭平旌奉至衛山,低調安靜地入葬王陵,陪伴在蕭平章的墓寢之前。整個長林府隨後開始逐一收檢器物,關閉院落,為二公子扶靈北上做著準備。

王府主院南側的森森祠堂在風雪中再次被鄭重開啟,蕭平旌捧著兩個空空的長條木盒進入,在香案前大禮叩拜後起身,先拿起了那塊紫檀木的無字牌位。

多年來的細心保養,讓這塊木牌毫無歲月的痕跡,紋面光滑,透著油潤的光芒。在收入木盒之前,蕭平旌又用軟巾將它細細擦拭了一遍,這才關上盒蓋,將視線轉向蕭平章的靈位。

這塊牌位略小一圈,字跡上描塗的朱漆依然殷紅,隱隱散發出松香的味道。他將靈位捧在手中,第一次仔仔細細地凝視兄長的名字,用指尖摩挲著鐫刻入木的每一筆每一畫。

蒙淺雪從門外走進,陪在他身側安靜地站了一會兒,含淚感嘆道:“長林之名如此收場,也不知平章是否會覺得難過……”

“以大哥的性情,他即便再難過,也必定會笑著對我說……他會說……”蕭平旌的聲音哽住,有些說不下去。

蒙淺雪輕輕拍撫他的背心,柔聲補完了這一句話,“你大哥會說,平旌,沒有關系,你已經做得很好了……”

蕭平旌不願意在兄長靈前落淚,深吸一口氣努力忍住,將手中牌位遞給了大嫂,看著她一點一點小心擦拭,最終收入盒中,緊緊扣上。

偌大一座赫赫府邸,沉澱了七珠王爵數十年的尊榮富貴,可唯有眼前這兩個小小的木盒,才是叔嫂二人絕不放手,必須要一同帶走的珍寶。

十二月初七,蕭平章亡故兩周年的祭日,也是長林王靈柩預定出京的日期。連綿半月之久的風雪突然在頭一天的夜裏停了下來,次日竟是碧空如洗。

蕭元啟天蒙蒙亮便提早起身,仔仔細細地穿戴好了孝服,趕到王府門外靜候送殯出城。

金鉚朱漆的大門上方,數名裹著黑紗的兵士正登梯爬高,將寫著“長林王府”四個大字的匾額輕輕摘下,搬入府中封存。

“一代長林,如此威名……”蕭元啟仰頭怔怔地看了半晌,咬牙冷笑,“但只要身為人臣,只要有主君在上,無論多大的功勞,多深的情義,也不過是須臾之間,便會被人奪去,化為泡影。大伯父,你放棄了本來擁有的機會,難道從來就沒有不甘心過嗎?”

這句低若蚊吟的喃喃自語無人聽見,自然也就無人回答。此時長街盡頭馬蹄聲響,兩千素甲黑紗的長林府兵自南城營列隊奔來,整肅護衛於府門兩側,準備一同隨靈北上。送殯的宗室朝臣們也在辰正前陸續趕到,安靜有序地在街面上依位列班,等待著禮送這位戎馬一生的老王爺最後一程。

辰正一刻,擊磬聲響,王府各門同時打開,待朱蓋黑圍的靈車緩緩駛出後,又一重一重地次第關閉,直至最終落鎖。

風雪雖停,漫天的紙錢仍如飛絮一般,飄飄灑灑,迷人眼目,一路伴著靈車行過朱雀街頭,落在傾城相送的百姓肩頭。

宮城前殿最高的迎鳳樓上,蕭元時扶欄獨立,眺望遠方。穿檐而過的寒風灌滿袍袖,吹得他面色青白,周邊隨侍人等卻無人敢勸。

荀安如帶著兩個侍女自樓下拾階而上,陪在後方小站了一會兒,蹲身勸慰道:“陛下,此處雖高,但還是看不到宮墻之外的。老王爺如今已是英靈在上,自然知道您拳拳追懷之心。冬日風寒,不宜久站,太後娘娘有命,請陛下早些移駕回養居殿吧。”

蕭元時似乎完全沒有聽她說話,手掌緊緊按在白玉的石欄上,低聲問道:“安如姐姐,你曾經出過金陵城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