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王者

康和王府中,楚少少傷勢未復,酈遜之有心拖延,對外宣稱忽感不適,臥床休息,寫了告表請假。皇帝從宮中傳旨慰問,酈遜之傳了四個字回宮:“事已辦妥。”沒過多久,徐顯儒來到康和王府噓寒問暖,送上藥物。

“皇上詢問,世子的身體可有好些?”

“前夜吹了些風,頭疼腦熱,過幾日會好。”

徐顯儒望了手中端著的錦盒,意味深長地道:“世子不在皇上身前,宮裏是太冷清了,望世子安心養病,早日復原。”酈遜之深深一鞠:“請大人回去稟告皇上,下臣痊愈後會立即進宮。”徐顯儒又囑咐兩句,讓他小心安養,這才急急趕去宮中。

酈遜之惦記楚少少的傷勢,轉去剪霞軒探看病情。軒室內燒了寧神的蘇合香,香氣從窗中飄出,混合了淡淡的脂粉清香,令他心曠神怡。

酈遜之透過窗格望過去,楚少少對了鸞鏡,緩緩梳妝。青絲流瀉在她肩上,她遲疑卻欣然地梳理著,不時自憐地一嘆。姹紫嫣紅的脂粉鋪在梳妝台上,一只只精巧的盒子打開著,楚少少癡癡貪看,手指從盒子上哀怨彈過。

酈遜之走進房中,拈起一朵紫色珠花,襯在她鬢角。珠花艷麗地閃爍,映了她唇上珠光,現出奪人魂魄的絕色。酈遜之呆了一呆,定了定神咳嗽一聲。恢復女兒身的她竟如此傾城,攥緊世人的目光無法稍移。

她的美麗與謝盈紫無瑕出塵不同。她是世俗的,卻渾然天成,她是纖弱柔美的,卻充滿英氣,她是石頭中埋藏的一塊玉,沙礫裏淹沒的一粒金。遺憾的是,她不能以這般奪目的姿態出現,這絕望而殘酷的現實更增添了她悲郁蒼涼的美麗。

“我小時候偷偷戴過珠花,被奶奶罰跪了一夜。”楚少少平靜地敘述,聲音裏聽不出悲喜,仿佛經年往事不曾留下過印記。“後來我再不敢碰任何紅粉,每日學男人的舉手投足,漸漸忘了要做一個女子。”

她苦笑了低頭,漠然的臉上,忽然滑落一滴淚。

酈遜之看著她,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年少,他伸手,抹去她眼角的淚痕。

“小時候,我給父王寫了一封又一封的信,問他,我幾時可以回家。他從來沒有回過一封。我這次回來,看見了那些信。”酈遜之凝視她,十來年了,他不該介意,卻偏偏無法釋懷,“沒有一封信被打開看過。”

楚少少一怔,父母姐妹,她起碼朝夕相對,自憐的心思不由一淡。

“你父王不疼你?”

“我不知道。”酈遜之緩緩搖頭,他真的不知道,起碼不像尋常百姓那樣疼兒子,他沒有試過在父親面前任性和撒嬌。小時他看著梅湘靈疼惜梅紈兒的樣子,常常會在晚上默默抱了枕頭哭,只因他從未被那般關懷。

楚少少察覺他的落寞,忽然一笑:“你別忘了,你是當今廉察,年少的磨難就是一塊磨刀石,不要再怨天尤人。你昨天說了,要我楚家向皇帝投誠,好,我可以趁這幾日休養,寫一封信向皇帝陳情。只是,你要答應我,若他不是那種肯講仁義的皇帝,就不要把這封信交出去。”

酈遜之正色道:“我答應你,我會盡力在皇帝面前周旋,保全楚家不受任何責罰。”楚少少苦笑,無奈地搖頭:“我自作主張投靠皇帝,回去就是楚家的罪人,只怕奶奶到時怎麽都不會原諒我。”

“那時,我自會上楚家去和她解釋。”酈遜之明白她的意思。楚少少既想在皇帝面前保下楚家,但又不想將左勤的作為和盤托出,以免壞了左勤大計,被楚奶奶責罵。或許保持中立是唯一的法子,可皇帝又怎會讓楚家在兩邊遊走?

“你放心,除了左勤和左氏兄弟外,只有一個人知道我楚家究竟涉入有多深。皇帝那邊,我少說一些也不會露出馬腳。”她低下頭,“總不能把所有布局都說出來,前功盡棄!”

酈遜之嘆了口氣,他猜到楚少少說的那人是冷劍生,但她既沒有挑明,他也不想說破。以現下這情形看,的確她未必要全部交代,只須表明楚家的立場,多少透露一點情報。龍佑帝是個聰明人,他不會聽信一面之詞,楚少少的情報將得到多方求證。如此一來,左勤起事之前,不會知道楚家已然倒向皇帝。

他心中一定,看了一桌的胭脂花粉,對楚少少笑道:“被我這麽一鬧,你又該乏了,先歇著,把身子養好。我會遣人去外邊打探消息,看昭平王丟了賬簿是何反應。”

楚少少想到賬簿和她都不曾出現在左府,那裏只怕已天翻地覆,不由嘆了口氣。

酈遜之知她心思,沉吟道:“我找個不相幹的人,替你送信到左府,就說你不想牽連他們,特地毀去賬簿,並尋了密處養傷,也請他們留意天宮的人。”楚少少無奈點頭應了,寫了封信述說情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