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大理王(第2/8頁)

那隨從臉上笑容立時褪去,如孩童般怏怏不樂。

宋別笑道:“此槍留在此處並不出奇,只因槍尖上鑄有‘欽賜’二字,盜賊自然不敢拿出去變賣,哪裏有什麽英魂守護之談?再者此槍主人尚不珍惜,隨意拋棄,算什麽珍貴之物?這位英雄既然喜歡,拿去物盡其用,有何不可?”

“哈哈哈。”那隨從展顏大笑,從古斯琦手中接過槍尖來,撩起衣擺使勁擦拭槍刃。

古斯琦對宋別道:“先生行事無所顧忌,晚輩領教了。今夜靜遠宮會合,晚輩告辭。”

那隨從抱著槍尖,醜陋臉上仍笑意不絕,向著宋別不住點頭,才隨古斯琦遠遠去了。

宋別掠身廊上,由此高處俯瞰東邊院落,便是肅海公邸祠堂,列祖列宗英靈就在眼前,他卻心生怯意,不敢向前一步。空落落暮風吹得他的衣袂獵獵作響,他仍能回想起二十四年前狂風冷雨的冬夜,懷抱明珠駐足於此,揮手將肅海神槍拋在身後,決意去國離鄉的心境。此刻心中已無那時血脈賁張的悲憤,只是那槍尖撞在青石地面上的嗆然回聲仍似不絕於耳。

眼看三更天時,大理城上風雷大作,片刻之功,烏雲奔湧,將滿天繁星遮得不見。

大理王段希看著靜靜一道亮麗閃電過後,等著焦雷在靜遠殿上轟然炸響。

“嗬。”

段希猛抽了一口氣,在驚雷余韻中打了個寒戰。

象是有人悄聲開了門走入,一股室外潮濕冰冷的空氣撲在他的背上。段希轉過身,一個清瘦的黑衣中年人,正立在奏案前,在昏暗燈光下心不在焉地翻看著這兩天的奏折。

“王上睡不著?”那人隨隨便便問道,象是侍駕多年,已不拘禮的近臣。

燭光搖曳,黑衣人的身形似乎跟著飄蕩,段希不免覺得眼前的,只是一條魂魄。

“相邁?”段希不禁脫口而出,“你來看我的麽?”

黑衣人似笑出了聲,輕輕合上奏折,轉臉道:“我不是金相邁。”

“那還會是誰呢?”段希仍看不清黑衣人的面目,疑惑道。

“如此看來,王上的故友可不算多。”黑衣人嘆了口氣,走近了些。

寂靜中,稍縱即逝的強光照亮了黑衣人的面龐,段希卻覺從不相識,困惑驚恐之下喝問道:“誰?刺客?”

他拔高的聲音淹沒在雷聲中,黑衣人伸手拿住奏案上的燭台,慢慢走到段希面前。

“原來王上已不認得我了。”燭光將黑衣人儒雅面目映得清楚,中年人清峻含笑,道,“我是宋別。”

大雨傾瀉如注,碩大的雨滴敲打芭蕉,拼拼抨抨的好不熱鬧,段希仿佛在戲台上看到了喜歡的武戲段子,情不自禁地微笑起來。

“我看看。”段希怯怯拉住宋別的左手,不曾感到宋別有絲毫退縮,於是摸到他微微彎曲變形的小指,用發顫的嗓音笑道,“果然是我那小書童不錯。相邁死時,還懊惱自己為什麽那麽性急,關門時竟會壓住你的手指,他對我說,年少時最擔心的,便是肅海公老封君為你這根手指向他報仇,生怕你母親手中的銀針當面刺來,因此見你母親時,總是用手掌擋著眼睛。”他越發控制不住自己雙掌的顫抖,連忙放開宋別枯瘦的手指,擡起頭來,“明珠可好麽?”

“過得去。”宋別慢慢放下燈,那神色似乎要在夜裏仔仔細細地寫奏折,仿佛後面就要展開雪白灑金的折子,伸手取用白玉鎮紙。然而用那樣的氣定神閑從背後緩緩掣出劍來的一瞬間,象是從靜遠殿的地基中湧出無數靈魂低吟著沖天而去,薄如蟬翼的雕雪劍在他手中低沉咆哮,連窗外磅礴的雨聲竟也無法壓制。

段希顫抖著坐正了身子,聲音還算平靜,道:“原來最後要我性命的還是你——是你便好——倘是些不相關的人,我只怕會驚恐亂呼;若是你,我便安心了。”

宋別笑道:“王上雖安心,我卻心中不安。肅海公邸十一代,傳到我這裏卻要弑君叛國,連走近祠堂的面目也無,更不要說死後泉下去見先人。”

段希道:“你也恁的迂腐了。良禽擇木而棲,我非賢君,誤我臣民,殺我忠臣,早不值得大理人追隨……”

“哈哈哈……王上張口就能胡說這種違心的話,真是不由得人不生氣。”宋別笑著喘了氣,道,“王上難道覺得宋別此次進宮來,還會給王上一線生機麽?難道王上覺得肅海宋家四百余人還不值得王上償命麽?難道王上覺得宋別心裏還有一點忠臣孝子的良心麽?王上一味委屈,就能說動宋別放下手中利劍了麽?”

他雷聲中不由大笑,手中雕雪劍低鳴漸漸散亂,“咳”,他舉起衣袖,竟嗆出一口鮮血來。

“來人!刺客!刺客!”大理王見宋別絲毫不為所動,趁機從椅子上滾下身去,向殿外便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