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堂堂大元,奸佞專權,開河變鈔禍根源,惹紅巾萬千。官法濫,刑法重,黎民怨。人吃人,鈔買鈔,何曾見。賊做官,官做賊,混愚賢。哀哉可憐!(《醉太平》小令)

至正十一年,天下即將大亂。

無數農民受不了苛稅窮荒,紛紛扛起鋤頭造反,各地都有零星起義,但農民倉促成軍毫無組織,一下子便給朝廷派大軍敉平,真正的大潮還在後頭。

北紅巾軍系統結盟如雲,以潁州為總根據地,鄰近的徐州為輔,只要韓山童一聲令下,便有十萬受過訓練的香軍大舉義旗,若能起步成功,必能吸引到大批農民加入,再添虎翼。

另一方面,徐壽輝統領的五萬南紅巾軍也已隨時準備發難,與北方紅巾軍分庭抗禮,而北紅巾軍與丐幫結盟的消息傳到了徐壽輝的耳裏,自不是滋味。

尤其那丐幫幫主太極,曾經在一年半前出手挫得牛飲山上的南紅巾軍大敗潰散,到底是看他徐壽輝哪一點不順眼,徐壽輝就是無法理解。

一直到韓山童與太極合作擔任武林盟主、副盟主後,徐壽輝的耐心終於到了極限。這不明擺著說紅巾軍的共主不是他,而是韓山童嗎?

徐壽輝整天焦躁不安,老想著搶先發難討元,取得反抗軍的正統。

但他的心腹陳友諒卻並不以為然。

那陳友諒也就是在牛飲山上被七索差點打成殘廢的那個白面書生,某日在軍事會議上主張,不如先等北方紅巾軍發難,吸引住大部分朝廷正規軍的兵力,他們便可以勢如破竹的速度席卷南方諸州,然後一舉稱王。

此言正投徐壽輝所好,當下連國號都想好了,名天完,即在“大”字上加一橫,在“元”字上加一個寶蓋頭,意思是壓倒大元。

但徐壽輝的妒意如熾熱的火,遠遠燒過他的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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潁州,五月。

通往位於山谷底白鹿莊的七條路,都是幽靜的羊腸小徑。

這行人走的路行經山谷的斜面,這座山谷為一整片山毛櫸所覆蓋,越往谷裏去,風景便越是清幽。

漸漸地,路越來越窄,巨大的樹木遮蔽了大部分的陽光,使得大白天的竟有種日落黃昏的錯覺。更遠處是幾排黑壓壓的山毛櫸,樹下的草木也已從筱竹轉變為山蕨。

“好個白蓮教,把自己搞得這麽神秘,住得也亂神秘的!”趙大明的聲音。

“喂,你大可不必跟著我們去白鹿莊啊,這樣搖搖晃晃的,光用看的頭都暈了,你不會被搖到想吐嗎?”七索攜著紅中的手,看著前面的竹轎。

“整天瞎躺著,簡直索然無味,不跟著你們這些兔崽子出來,教教你們什麽叫大人物間的對話,悶都悶死啦!”竹轎子上傳來爽朗的大笑聲,趙大明坐在上頭好不愜意,嘴裏還叼著個酒壺。

擡轎穿越樹林的,是重八、徐達、常遇春,以及八袋弟子湯和,走在最前頭領路的,自是邀約七索等人與會的韓林兒,幾名白蓮教好手亦步亦趨跟在韓林兒身旁,其中兩名七索認了出來,也是在少林寺裏見過的。

韓山童猜忌心重,原本除了白蓮教幾名心腹外,白鹿莊位在哪裏韓山童可是保密到家,連當初建造此座莊園的兩百個工人都給殺死,埋在山澗裏,要不是跟著七索,重八這樣安插在各幫派的內鬼等級,根本就無緣踏入。

但大事在即,白蓮教結交各門各派可不能一直讓韓山童神龍見首不見尾,所以這兩個月出入的人才多了起來,而韓山童最信任的劉福通、杜遵道幹脆將兩個千人前鋒營拉到山谷進行軍事訓練,也有保護本家的意味。

好不容易走到了谷底,終於見到了神秘的白鹿莊。

巨大厚實的墻,沉重的門,占地百頃的山中宮殿。

兩千名訓練有素的香軍在莊園外紮營休息,不敢入內,附近樹上懸著幾只大蜂窩,隱隱約約可以聽到遠處旋律怪異的笛聲,正是幾名神秘的蜂笛手正練習著指揮蜂群。

那醍醐依然睡躺在偌大的屋頂上,聽見了眾人的腳步聲,細辨出其中一人乃是七索,發出了一聲有如沐浴清風般的冷笑。

這世界上有些人,一舉一動都令人感到高貴。

殺人時有如仙人潑墨,吃飯時有如貴妃嘗荔。

醍醐這一聲冷笑何其優雅,誰聽了都會自慚形穢。

“陰陽怪氣。”七索卻簡單說了一句,醍醐看著浮雲的臉居然僵住了。

“怎麽這樣說人家?”紅中笑聲有如銀鈴,十分好聽。

“是這樣的嘛,哪有大男人的手這麽白,惡,哪有大男人整天在學太監陰不陰陽不陽的冷笑,惡。”七索與紅中談笑,竟完全沒把醍醐看在眼底。

韓林兒也不以為意,他其實也不喜歡醍醐。

尤其是醍醐殺人的方式。

推開門,進入五行八卦布陣的奇特穿廊,終於來到韓山童慣常下棋的涼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