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七章 夜半三更

日落西山,天色漸暗。

“別在外面站著了,進來邊喝邊等。”胖子在廟裏吆喝。

“你們先喝,不用管我。”南風隨口回應。

胖子等人只當他站在門外是在等楚懷柔和大眼睛,卻不知道他是在看那夜幕籠罩下的民舍樓閣,秋木枯草,這些之前一直存在卻被他忽視了的東西,此時再看卻是分外的真實親切。

為人一世,兩手空空的來,兩手空空的去,來時一無所有,走的時候也帶不走什麽,眷戀和不舍在所難免,但是仔細想來,眷戀和不舍也只是源於內心的貪念,畢竟死後這世上的諸多美好自己再也享用不到了。

時至此刻,他方才明白人為什麽會哭著來到這個世界,只因為人生本來就是一場悲劇,最成功的人生也不過是扭轉這場悲劇,做到雖然哭著來,卻能笑著去。

所謂蓋棺論定,實則毫無意義,人活這一輩子,不是為了獲得別人的認可,因為別人的認知不一定就是對的,他們認為對的事情也不一定就是正確的,若是一舉一動都在乎他人的看法,置自己於何地?委屈了自己一輩子,最後換來別人的一句贊美,有何意義?

同樣的世界,在不同人的眼中有不同的樣子,每個人都有不同的活法兒,也都在按照自認為正確的活法兒活著,貪婪享受,好吃懶做,窮奢極欲,夜夜笙歌,在很多人眼中這就是活著的意義,這就是快樂所在。

但是也有一些人克己復禮,舍己為人,兩袖清風,大公無私,能夠做到這些的人,通常被世人視為聖人。

前者一輩子為自己而活,為陰。後者一輩子為他人而活,為陽。這兩者確有高下之分,卻無本質區別,都是違逆和壓抑了部分人性,前者虧待了他人,後者委屈了自己。

為人在世,當明辨陰陽,看清是非,忠孝仁義不能缺,此為為人之根本,立世之基石,厚待仁義親友,保護淳樸弱小,盡己所能,澤及良善。

除忠孝仁義之外的一切規矩,都是世人強加所致,之所以遵行,無非是為了方便處事,得利謀生,願意遵行可以遵行,有能力不遵行,便可以不去理它。

陰陽兩種活法兒,兼具方才完整,克己復禮不一定非要拘泥細節禮數,舍己為人也得看對方是誰,為官清廉兩袖清風,便不能為子孫留下財產?大公無私之人便不能住間大屋,吃頓好飯?

善待自己,也要善待他人。不放縱自己,亦不放縱他人。如此,方為應和陰陽之為人正道!

想及此處,南風長長嘆氣,古人雲,朝聞道,夕死可矣,有些事情也只有到了最後關頭才能看的清楚,只有經歷生死,才能看清生死。

“南風,進來吧。”呂平川自廟裏召喚。

胖子叫,可以不理,呂平川叫,就得進去了。

“喊他幹啥,咱們在裏面喝酒,讓他在外面喝風。”胖子抱著酒壇給長樂倒酒,三人都是大碗,只給長樂小杯。

“你這是幹嘛?”南風指著小杯問胖子。

“長樂得練功,不能多喝。”胖子笑道。

“誰說的?”南風笑問。

“他自己說的,在盂縣那回……”

“行了,別鬧了。”南風拿碗過來,換掉了那個小杯。

五人邊喝邊聊,邊聊邊等,喝的是皇家貢酒,說的是兒時故事,血濃於水也得看血是什麽樣的血,水是什麽樣的水,五人雖然並非血親,確是一起患難的結義兄弟,胖子等人是南風在世上最親近的人,在世的最後一夜,有他們陪著,欣慰足以沖淡悲傷。

二更時分,南風聽到外面傳來了腳步聲,腳步聲很輕盈,應該是個女子,不過此時尚未走近,便不知道來人是誰。

胖子等人修為要低於南風,耳目便不似他這般敏銳,直待來人走到廟前百丈處方才有所察覺,而此時南風已經看清了來人的模樣,來的是個年輕女子,當有二十三四,臉上塗有粉黛,身穿羅裳,挎著個不小的包袱,行色匆匆。

南風並不認識來人,卻知道此人來自皇宮,因為除了宮娥,外面很少有女子會梳這種雙耳高髻。

“這誰呀?”胖子疑惑的打量著來人。

眾人盡皆搖頭。

那女子見到破廟裏的火光,走的越發急切,三步並作兩步,很快來到廟前,沖五人蹲身行禮,口稱萬福。

“多禮,你是何人?”呂平川站了起來。

那女子並不接話,而是出言說道,“奴婢受主人遣派,來送些東西與諸位。”言罷,不待眾人接話,放下包袱,屈身告退。

“誒,別忙走,你家主人是誰呀?”胖子招手吆喝。

那女子並不答話,加快步子,徑自去了。

胖子坐的位置離門口最近,便過去將那包袱拿了過來,擰解開來,只見包袱裏面還有很多小包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