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此詩言淺而意深,表面上沒有一個冷僻,稍通文墨都識得解得。但含意甚深,寥寥數語,就道出千古愛情與理智的矛盾沖突。

閻曉雅尋味一下,道:“梵行,就是出家奉佛之路,此事必須棄情絕欲,天下人人皆知。所以絕不可能多情。入山修道卻又怕誤了傾國傾城的美人。”

“作詩的人身處這種矛盾中一定極痛苦,我想作者必是一心皈依佛門而又舍不得心上人。所以他概嘆世間竟沒有兩全其美的法,可以使他既不負我佛如來亦不負愛情。”

小辛道:“你解釋得很好,這首情詩是第六代達賴喇嘛所作。他是西藏的‘法王’兼‘人王’大智慧而又神通。但以他這種人,卻寫了很多膾炙人口的情詩,奇怪麽?”(注:第六代達賴喇嘛成就極大。他二十一歲因與美女戀愛,被手下宰相──有野心的權臣──報告清廷。其時順治之母當政,此事本與清朝無關,但既有報告不得不召令來京訊問。達賴活佛六世到清海時,忽然說他不想晉京。違抗朝廷旨令可不是開玩笑的事,但達賴活佛自有好辦法,他設壇焚香拜佛行禮如儀,然後就打坐入定馬上圓寂,離開這個五濁世界。由此可見達賴活佛的成就已達到來去自如全無阻礙境界。但請勿忘記達賴活佛六世這時才二十一歲而已。)

閻曉雅道:“實在想不到,達賴王法活佛也甩不開情字?”

小辛道:“矛盾掙紮是凡俗人必經歷程,可能法王只是把此一最頑固之結指出,亦可能他有無上甚深妙法可以解結。誰知道呢?至少我不知道,你呢?”

閻曉雅道:“我也不知道。”

小辛道:“檀月大師呢?如果她有兩全法,我就參謁她。”

閻曉雅道:“讓我問問她,你等我麽?”

小辛道:“不,我先走一步。告訴杜若松,人生並非分出強弱勝負那麽簡單……”

他頭也不回地走了,矯健挺直修長的背影很快被草樹遮沒。平蕪盡處是青山,行人更在青山外……

雷府的東跨院大部分有槐蔭遮住午陽,所以陰涼而幽靜。院落中還有數十盆栽,以及魚池。池中遊魚可數,平添淡雅之趣。

連四永遠不打開旁邊的窗戶,因為雷府雖然沒有幾個內眷,但有一個他最不願見的人──綠野。所以他只坐在院落這邊的窗下,遠對一些盆栽花樹,還有清冽池水和遊魚,便頗有悠閑意趣了。

但窗戶不打開絕對不是辦法,這一點連四知道。以綠野這野,就看那一天她忍耐不住而已。休說一窗之隔,就算銅墻鐵壁她都能弄破。

緊閉的窗戶突然破裂,同時一只古雅的大瓷花瓶“砰”一聲砰成碎片。因為一顆比拳頭還大的石頭破窗而入,恰巧打中了花瓶。

連四惋惜地瞧著碎裂的瓷片,這個花瓶乃是北宋定窯佳品,世上已沒有幾個。

將近一個月的時間,與天下第一鑒賞法眼的雷傲侯在一起,傻瓜也能學懂不少。何況連四不但不傻,還很聰明,也相當有學識。

逞一時意氣,只為了自己一點氣忿,就毫不顧惜毀去一件藝術珍品,當你氣平之後作何想法?歉疚抑是根本不去想它?但無論如何,那件藝術珍品永遠毀破了。

但還不只如此,窗戶砰一聲震開,綠野飛身入內,雙手叉腰,美麗眼睛睜得大大瞪住連四,一副氣沖沖的樣子。

連四很平靜,此一場面老早算準必會發生。

綠野忿然道:“很惋惜麽?那只是一件死物,沒有生命沒有喜怒哀樂,難道比一個活人還重要?”

連四等一下,等到知道她不開口,才道:“死物很多,但有些已滲有創作者的心血靈魂,表現宇宙之美。所以已不算死物,亦不是某一個人可以據為已有。它代表我們民族與某一時期的特色,所以值得珍惜重視。因為已超越人的界限,所以連活人也不能相比。”

綠野一怔,大眼睛忽然露出光芒,但很快消失。她道:“想不到你並非僅僅是懦夫或冷血刀客。”

連四道:“我不是。”

綠野道:“為什麽你不肯和我見面?我醜得很?我脾氣不好,沒有教養,所以你看不起我?”

連四道:“你不醜,但你脾氣不好沒有教養是事實。”

綠野又氣得咬嘴唇,使人擔心她會不會把鮮紅下唇整片咬下來。

她道:“別再氣我,我會把所有值錢好看的藝術品通通砸壞。”

連四心中嘆口氣,這個野性女孩子的確不好惹,但她來發這頓脾氣為的什麽?

綠野又道:“喂,小辛呢?”

連四道:“不知道,完全沒有消息。”

綠野尋思一下,道:“前三天小辛到過秦淮河欽酒作樂。翌日早上殺死公道七煞中的三煞鐵閘褚江以及兩個副手,然後就失去蹤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