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怡紅院與四海鏢局 第 一 章  怡 紅 院

彤雲布,朔風吹,好大的一場雪。

如今,雪是漸漸的停了,可是地上的積雪仍然是很厚很厚,很深很深,一腳踩下去,能掩沒了小腿!

夜,很冷,也很靜!

在帝都北京的八大胡同裏,本不該是寂靜、空蕩的地方,可是,畢竟這時候是夜太深了!

夜深得家家戶戶都熄了燈,關了門,既黝黑,又寂靜,更空蕩,只有那刺骨寒風呼嘯怒號!只有那幾條胡同裏,掛在門口,上寫著什麽“怡紅院”、“小蘭春”、“玉樓春”……

那些個油紙糊的燈籠在寒風中不住搖晃、擺動,燈焰伸縮,乍明乍滅!

這時候,意暢興盡的都走了,不走的也正在被窩裏睡風流覺,說句不好聽的,便是起來撒泡尿都懶!

驀地,一陣緩慢的得得蹄聲及轆轆車聲,劃破了這寒夜的冷寂,是越來越近、越來越響!

終於,在這條胡同的東邊胡同口,緩緩馳進了一輛雙套黑馬車,那鐵蹄,那車輪,在兩旁積雪、中間泥濘的石頭路上敲打輾轉,在這寒夜寂寂的時候,聽來分外刺耳!

那雙套黑馬車是越來越近了,藉著那車轅兩旁的那兩盞燈,可以看見,車轅上趕車的老車把式是個身穿一身厚棉襖、頭戴一頂氈帽的瘦老頭兒!

瘦老頭兒眯縫著一雙老眼,鼻子裏、嘴裏直冒熱氣兒,那副雪花花的白胡子,上面都掛了冰珠!

他一手控韁,一手執鞭在緩緩的趕著馬車!

黑馬車的車篷,遮得密密的,不透一絲兒寒風,不知車裏坐的是誰,不過由這輛氣派的雙套黑馬車看,車裏坐的應該是大戶人家的內眷!

可是,大戶人家的內眷,又到這風月場的八大胡同來幹什麽?莫非是來請那位樂而忘返的老爺回家?

忽地,套車雙馬似受驚般突作長嘶,四蹄一掀,便要踢蹄而起,老車把式瘦老頭兒好快的反應,及時一聲沉喝,韁繩一抖,那兩匹馬竟然乖乖地放下了四蹄!

四蹄是落下了,但是落地後四蹄不住跺動,可就是不肯往前走,這種情形不尋常!

老車把式瘦老頭兒,想必是老經驗了,老眼一睜,往前瞧去,他神情忽震,目光一下子變的好亮,輕輕地“咦”了一聲。

他咦聲剛落,驀地裏,一個清脆悅耳的甜美話聲,自那密遮的車篷中透出,簡直就像銀鈴:“老爹什麽事呀?怎麽不走了?”

刹那間,那瘦老頭又眯起了老眼,答了話,道:“前面雪地裏躺著個人!”

不錯,距離馬車兩三丈外,那掛著“怡紅院”燈籠的門口路旁雪地裏,正倒臥著一堆白白的物體,這老車把式不但能看見,而且能辨出那是個人,年紀那麽大,竟然老眼不花,難得妤眼力!

車內那人兒“哦”地一聲,道:“老爹,您管他呢,八成兒是個要飯的……”

那老車把式瘦老頭兒剛搖頭,那密遮的車簾後,又響起了另一個無限甜美輕柔的話聲,倘若與先前那話聲一比,前者立刻黯然失色,判若雲泥:“胡說,小玉,就是個要飯的化子,咱們也不能見死不救,眼睜睜的看著他既冷又餓,僵臥路旁,下去看看去!”

“姑娘真是,您這麽好心有什麽用?好,好,好,您別生氣,我這就下去瞧瞧去,成不?”

車簾掀起,一個穿著大紅襖褲的絕色少女,緊繃著嬌靨,噘著那鮮紅的小嘴兒,一臉不高興可又莫可奈何地鉆了出來。

車簾,隨之又遮上了,就這一掀一落的刹那間,別的看不見,僅看見了墨綠的一角衣裳!

那紅衣美姑娘鉆出了馬車後,狠狠地白了老車把式一眼,嘟噥著說了一句:“都是您,又黑又冷的……”

一陣寒風迎面拂過,她機伶一顫,閉上了小嘴兒!

老車把式瘦老頭呵呵笑道:“丫頭,那怪得了我老人家麽?是姑娘叫你出來瞧瞧的,你沖我老人家瞪的什麽眼?不服你進車裏去說……乖乖地跟我老人家來吧!”

縱身一躍下了車轅,毫無一絲龍鐘老態,難得老來筋骨健,紅衣美姑娘沒奈何,只得跟了下去,她卻是慢吞吞,似乎是怕那地上泥濘沾汙了她那雙繡花鞋!

兩三丈外那路旁雪地上,是躺著個人,臉向下的躺在那兒,既不動也不出聲,看不見他的面貌,能看見的,只是那頎長身材,及一身雪白的長衫!

紅衣美姑娘一到近前,便咀咒著罵道:“這個人,活該凍死,那麽大冷天穿那麽單薄!”

老車把式正皺眉沉吟,聞言立即冷冷地頂了她一句:“人家不一定都像你丫頭,吃得飽,穿得暖,那麽好-氣呀!”說著彎下腰伸手把那個人扳轉了過來!

突然,紅衣美姑娘瞪大了美目“咦”地一聲,道:“這後生,挺俊的嘛!”

“後生?”老車把式一擡頭翻了老眼:“你丫頭也不瞪大眼瞧瞧你多大年紀,人家多大歲數?俊?你們丫頭們就是瞧著俊的順眼,俊既不能當飯吃,又不能當衣穿,有個屁用?想當年我老人家……不提了,丫頭,救人要緊,給我老人家閃開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