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海 老 人

一條長而高的山脈,靜靜地趴伏在夜色中。

它看上去像一條趴伏在夜色裏的巨蟒,是那麽怕人。

在這條山脈下,閃動著一點微弱的燈光,近看,這點微弱的燈光,是從一座破廟後院那斷墻裏透射出來的。

這座破廟後院的斷墻外,是一片荒涼淒清的曠野,野草老高,東一塊石頭,西一堆土。

斷墻裏,有一間禪房,就那麽一間,這點微弱的燈光,就是從這間禪房那破空隙裏透射出來的。

這時候從這間禪房裏,除了透射出那點微弱的燈光外,還傳出一個若有若無的哭聲。

這哭聲,與其說它是哭聲,不如說它是飲泣聲。

而且這哭聲似乎被人極力地壓抑,所以它聽了若有若無,極其低微。

盡管它極其低微,可是在此時此地,卻令人有毛骨悚然,不寒而栗之感。

突然,那通往前院門的石階上有東西動一動。

那是個影子,人影,很高很大的人影。

這很高很大的人影在石階上停了一停,然後又開始移動,下了石階,過了小路,最後停在那間禪房門口。

人影擡起了手,禪房門口響起了兩聲剝啄。飲泣聲停止,只聽得禪房裏一個女子低聲驚聲地問道:“誰呀?”

那人影語聲蒼勁,但很祥和:“姑娘,是我,一個跟姑娘一起投宿在這座破廟裏的人。”

禪房裏那女子說道:“你要幹什麽?”

那人影道:“我來問問姑娘有什麽傷心事,哭得這麽悲切。”

禪房裏那女子說道:“沒什麽,謝謝你……”

那人影道:“姑娘,同在旅途,有什麽困難請告訴我……”

禪房裏那女子道:“謝謝你的好意,我沒什麽困難。”

那人影道:“姑娘,也許我太愛管閑事了些,不過我以為姑娘一個人投宿荒野破廟,哭得那麽悲切,絕非無因。”

禪房中那女子道:“這是我的事,請不必過問……”

那人影道:“姑娘,事既被我碰上了,我要是不過問的話,我的心裏會很不安,今後也永遠耿耿難釋,這話也許說來可笑,可是我就是這麽個人……”

禪房中那女子道:“這件事你幫不了我的忙……”

“那不一定,姑娘。”那人影道:“在我看來,世上沒有我不能辦的事。”

禪房中那女子說道:“就算你能辦吧,可是我不願……”

那人影截口說道:“姑娘是說不願對我這個陌生人,訴說心事?”

禪房中那女子道:“我不願否認……”

那人影道:“姑娘可知道這想法誤了多少事,害了多少人麽?”

禪房中那女子道:“我知道,可是我……”

那人影道:“姑娘,我出自誠懇。”

禪房中那女子道:“我感激……”

那人影道:“姑娘可否開開門說話?”

禪房中那女子道:“這樣隔著門說話不一樣麽。”

那人影道:“聽姑娘談吐,姑娘並非世俗中人……”

禪房中那女子道:“地處荒郊曠野,如今又是這麽深夜,我不能不防。”

那人影笑道:“姑娘,說句話你也許不信,我若有什麽壞心歹意念,休說這區區一間禪房一塊門板,就是一座山也擋不住我。”

禪房中那女子道:“那麽你自己把門震開好了。”

那人影道:“這破廟雖說久絕香火,但畢竟還是有主之物,我怎好輕易毀壞他人之物,再說我也不願意這麽做……”

只聽門栓動了一下,隨聽禪房中那女子說道:“我已經把門栓拉開了,你只要推一下就行了。”

那人影道:“謝謝姑娘見信。”

擡手推開了禪房門,“吱呀!”一聲,傳出老遠,在這夜靜時分,尤其在這荒郊曠野的破廟裏,聽來份外刺耳,格外懍人。

門開處,燈光外瀉,門裏門外兩個人,卻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禪房門裏,靠著一張破木床,站著個黑衣女子,她看來很年輕,長得也很美,無如美目紅腫,烏雲蓬松,人顯得很憔悴,很疲乏,像是經過長途跋涉,多日來未曾梳洗。

她一只玉手按在腰間,紅腫的美目凝注門外,臉上沒有一點表情。

門外,站著個身軀高大,神態威猛懾人的青袍老人。

他,環目,虬髯,膚色略顯黝黑,透著剛強堅毅,還有歷練,除外,他還有一種常人所沒有的高貴氣質,就這麽一個人站在門口,高大的身軀把門都擋住了,站在他眼前,簡直有令人透不過氣來之感。

他看見了黑衣女子按在腰間的那只手,但是他裝沒有看見,打量了黑衣女子一眼之後,含笑說道:“容我先請教,姑娘貴姓。”

黑衣女子木然說:“你呢?”

那環目虬髯青袍老者道:“我把自己的姓名忘記了,姑娘就叫我海老人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