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陣名鴛鴦

陸漸始終跟在三人身後,悶悶送到莊前,忽見布衣漢子,一時驚喜交加。

來人正是戚繼光,看到陸漸,上前把手笑道:“二弟,你怎麽在這兒?”陸漸道:“一言難盡。大哥你呢?”

戚繼光道:“我來南京辦事,聽說沈先生歿了,先生與我有恩,故來祭奠一番。”陸漸默默點頭,轉眼望去,溫黛一行已然去遠,當下嘆了口氣,向戚繼光說道:“大哥,裏面請。”

戚繼光來到靈堂,拈香拜祭。雙方禮畢,陸漸將戚繼光引入內堂,二人同經患難,陸漸將戚繼光視如親生父兄,當下也不瞞他,將身世托盤相告。戚繼光聽得驚訝,說道:“兄弟,你的身世如此坎坷,看來也是天意。沈先生的志向,說不定要著落在你的身上。”

陸漸道:“什麽志向?”戚繼光道:“你沒留意莊門前的對聯嗎?”陸漸不覺啞然,對聯他粗略瞧過,這時記不起來,忽聽有人笑道:“天得一則清,地得一則寧。橫批可是‘四海澹然’?”

二人回頭望去,谷縝飄然而來。戚繼光起身笑道:“又見足下!”谷縝也笑:“戚大將軍安好。”戚繼光道:“將軍二字愧不敢當,那日南京城頭,若非足下美言,戚某的屍骨早就爛在總督府的大牢裏了。”

谷縝一愣:“將軍聽誰說的?”戚繼光道:“沈先生!”谷縝越發驚訝,心想:“沈舟虛沒有隱瞞此事?”他生平料敵無算,此時此刻,對那大仇人卻有些琢磨不透。

陸漸按捺不住,問道:“大哥,楹聯與志向有什麽關系?”戚繼光道:“李太白有一句詩,叫做‘天地皆得一,澹然四海清’,沈先生志向遠大,將山莊取名‘得一’,正有掃殘除穢、安靖我大明海疆的意思。好兄弟,令尊壯志未籌,不幸身故,他的遺志,豈不要落在你的身上?”

陸漸一時說不出話來,心中感慨不勝:“父親這一生,是正是邪,難說得很。”又問:“大哥,南京一戰後,四大寇全都喪命,難道還有倭寇肆虐嗎?”

戚繼光道:“汪直死後,倭寇裏又出了一個新首腦,叫什麽‘倉先生’,年紀不大,手段卻厲害,打著為四大寇報仇的旗號,聲勢比起四大寇還要浩大。更可慮的是,我軍精兵,多在蘇浙二省,倭賊避實就虛,常在閩省兩粵出沒,我軍一旦赴援,它又乘船直撲浙江,如此聲東擊西,鬧得沿海諸城十室九空。”

陸漸與谷縝對視一眼,已猜到“倉先生”的來歷,深悔當日一念之仁,放過了寧不空,當下問道:“大哥和這支倭寇交過鋒麽?”

戚繼光道:“我近日在外練兵,未能出戰。”頓了頓,又道,“二弟,你還記得當日我兵敗之後,與你說過的話麽?”陸漸道:“記得。你說了外省兵多有弊端,要想根除倭寇,非得本鄉本土的父子兵不可。”

“然也。”戚繼光拍手道,“承蒙胡總督與沈先生采納此策,近日與我錢糧,前往義烏召集本鄉百姓,訓練一支子弟精兵。”

陸漸精神一振,問道:“有多少人?”戚繼光道:“三千有余。”陸漸皺起眉頭,搖頭道:“太少,太少!”

戚繼光笑道,“兵不在多,貴在精練,古時有一位將軍,只率三千人馬,十四旬平三十二城,四十七戰,所向無前。”

“名軍大將莫自牢,千軍萬馬避白袍。”谷縝插嘴笑道,“戚將軍說的可是白袍陳慶之?”

“正是。”戚繼光喜出望外,“谷老弟也讀史書?”陸漸奇道:“白袍陳慶之是誰?”谷縝道:“他是南北朝時的名將,擅長用兵,愛穿白袍,橫行河南之時,敵軍一見白袍,便會逃之夭夭。”

“元敬不才,敢效古人。”戚繼光慨然道,“三千丁勇雖少,但若訓練得法,蕩平倭寇,綽綽有余。”

谷縝一轉眼珠,笑道:“那麽戚將軍不在義烏練兵,到南京來做什麽?”戚繼光苦笑道:“來做叫花子。”其他兩人面面相對,陸漸怪道:“這話怎講?”

戚繼光道:“胡總督請來的餉銀,只有兩千多兩,別說軍餉不濟,兵器盔甲也置辦不起。如此下去,這練兵之舉必成泡影。我來南京,就是討錢來的。方才見過胡總督,他也犯愁,說是今年鬧災荒,銀錢短缺,給我的多了,別的將領必然嫉恨,況且練兵之事,成效未著,多撥銀子,其他人必然不服。總之話說了一堆,錢卻沒給一文,看來這一趟我只有空手而回了。”

谷縝聽到這裏,嗤嗤發笑。戚繼光皺眉道:“足下笑什麽?”谷縝笑道:“有道是清客總督、叫花子參將,肥了中間,苦了兩頭。”

戚繼光道:“此話怎講?”谷縝道:“胡宗憲和沈舟虛都是明白人。練兵是長遠之計,他們豈能不知?是以給你的糧餉也只多不少,決計不止兩千兩,只不過從總督府撥下來,都司、僉事、鎮撫、知事、總兵一幹人,大雁眼前過,豈能不拔毛?這還只是常例,還有一些不常之例,掌管文書的都是師爺幕僚,寫賬簿的時候,大筆一揮,幾十兩的零頭老實不客氣都進了自家口袋,這麽七折八扣下來,十兩銀子,落到將軍手裏,能有二兩三兩也不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