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浮槎渡海(第3/11頁)

陸漸怪道:“做你的眼睛?”寧不空笑道:“你能想出這個法子騙我,必然知道我看不見東西。如此你便做寧某人的眼睛,但凡道路人物,我瞧不見的,你代我去瞧。”

陸漸聽得發怔,懷中忽地一輕,北落師門被寧不空拎了過去。陸漸急道:“把它還我。”寧不空卻不理會,撫著那貓幽幽嘆氣:“北落師門,多年不見了?”貓兒懶洋洋的,只是閉眼打盹。

寧不空忽又笑道:“小子,你若欺我瞧不見,亂指道路,或是想要逃走,這貓兒怕是再也見不著它的主人了。”陸漸又氣又急,又無可奈何,咬牙道:“好,我給你做眼睛,你別為難北落師門。”

“小子挺講義氣。”寧不空笑了笑,“一言為定,你若乖乖聽話,我就不為難它。”當即命陸漸向東南走。陸漸如他所言,無奈向前,寧不空將手搭在他的肩上。走了幾步,陸漸回頭望去,姚家莊紅光沖天,燒成一片火海,他想到姚晴、仙碧,眼眶一濕,落下淚來。

走到海邊,寧不空又命陸漸沿海行走,至晚方歇。寧不空不肯住棧,偏要棲宿巖穴,他雙目雖盲,取食卻有奇法,讓陸漸告知叢林方位,再以“天火珠”聚光成火,燃燒林木,驚起林中鳥獸。而後聽聲辨位,擲出“木霹靂”,無論巨獸飛鳥,無能幸免。這法子果了二人之腹,但卻大有弊端,一來殺戮過濫;二來獵物中往往嵌有細碎木屑,吃在嘴裏,頗不是滋味。

傍晚時,寧不空找到一處泉水清細傷口。他退得及時,傷勢並不致命,唯獨雙眼為血箭濺入,毀了兩個瞳子。

寧不空眼痛難忍,夜裏不絕呻吟,陸漸聽在耳中,幾乎無法成眠。一想到姚晴身中水毒,他不由心如刀絞;又想仙碧身負重傷,也不知能否帶著姚晴前往昆侖山;最後想到祖父,唯有求神拜佛,盼望姚家莊遇劫之時他已被趕出莊外。

陸漸思緒紛紜,想到難過處,忍不住低聲抽泣。他哭聲一起,寧不空卻止了聲,直待他平靜下來,才又發出呻吟。呻吟聲、哭聲反復交替,直待東方發白,陸漸才緩緩入睡,睡不多時,又被催起南行。

姚家莊地處山東、淮揚交界之地,二人向南行走,漸入蘇境。沿途海風淒淒,船舶絕跡,唯見悠悠遠空,日月升沉,令人平生出天地廣大、身世渺小之感。

走了大半日,寧不空忽道:“小子,前面有人?”他已適應了失明,專注於鍛煉耳力,聽聲辨位,無有不中。

陸漸應聲止步,寧不空又說:“在礁石後面,你去看看。”陸漸爬上礁石望去,但見一抹碧藍海灣,崖聳沙白,狀若彎月,一艘狹長海船泊在岸邊。沙灘上圍坐了十幾人,個個矮小精悍,錦袍寬大,袍子紋花繡雀,異常華美,其人額頭光亮,腦後盤著古怪的發髻。

那些人說說笑笑,用小刀將生魚切成薄片,蘸醬生吃,說話的語調平板怪異,陸漸聽了半晌也聽不懂一句。寧不空沉吟道:“這是真倭。”陸漸道:“什麽叫真倭?”

寧不空道:“近年來倭寇禍亂東南。但倭寇之中,又分真假,來自東方倭國的島夷是真倭,真倭雖少,但殘忍嗜殺,刀法淩厲,官軍聞風喪膽,故而許多華人海賊也常常打著真倭的旗號行事。其中汪直、徐海、陳東、麻葉並稱四大寇,又稱假倭。假倭人多且雜,危害勝過真倭十倍。聽你描述,這群人光頭和服,言語平板,當是真倭無疑。”

陸漸自幼聽鄉人說起倭寇,均是狀如魔鬼,無惡不作,而且精通各種妖術,不意此時見到,頓覺膽戰心驚。

寧不空又問:“共有幾個倭人?”陸漸數了數:“十七個。”寧不空沉思一下,說道:“你引我去見他們。”陸漸吃驚道:“他們是倭寇呢!”寧不空冷哼一聲,喝道:“他們是倭寇,我就是倭祖宗!還不快去?”

陸漸無法,只得繞過礁石,向那群倭人走去。倭人談笑正歡,忽見來人,驚得紛紛起身,待得看清只有兩人,一個年少,一個眼瞎,才又放下心來,相顧而笑。

一名蓄滿絡須的矮胖倭人走上來,操著生硬的華語說道:“做什麽?滾得遠遠的,要麽的送命!”

陸漸一顆心咚咚亂跳,忽聽寧不空笑道:“區區是位相士,與敝外甥流落江湖,算命糊口。足下可想算上一卦,問一問運程?”

倭人好不驚奇,向來華人見了自己,避之猶恐不及,這二人不但不避,還來兜攬生意,登時來了興致,笑道:“你的會算命?好呀,你算大爺的命好不好。”

寧不空掏出三枚銅錢,他雙目已盲,擲錢之時,以手指觸摸反正,六次投罷,搖頭嘆道:“足下命犯離火,有些不妙,只怕頃刻之間便有火光之災。”

倭人雙眉倒豎,罵道:“你的胡說,我的好好的,怎麽會有火光的災?”啐了一口,“死瞎子的騙人,你的滾開。”話音未落,身後的同伴紛紛叫起來:“鵜左衛門,著火了,著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