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相思亭一戰

酒壇碎裂。

酒壇裏沒有人。

蔡旋鐘按劍不拔,臉上也出現了堅毅不拔之色,驀然擡頭,“原來你在亭頂,”他道,“可是你的呼吸和心跳,卻自酒壇裏發出來。”

“酒壇太狹小,我一向不喜狹仄的地方,”亭上有清朗的語音答,“我的輕功可以做到落地無聲,但人不能停止呼息和心跳,所以我只有把呼吸聲和心跳聲轉傳到酒壇子裏去。”

蔡旋鐘的衣衫很貼身。

他覺得衣服一如劍鞘,好劍必須要好的劍鞘,人也一樣。

他現在顯然在吸氣。

深深的吸氣。

然後再吐氣。

緩緩的吐氣。

他正在運氣會神、養精蓄銳。

因為亭上的人,還沒有出現,他就感覺到一股淩厲的劍氣,幾乎要逼入他身上每一處的毛孔裏,甚至直似要把他的睫毛逼入自己的眼簾裏。

他的確發現場中還有一個人。

不是他聽到了什麽聲響,而是感覺到了劍氣。

他立即仔細去分辨心跳和呼息聲。

就算是再絕頂的高手,也有心跳和呼吸。

他馬上就發現呼息和心跳聲,自酒壇裏傳來。

他以為來人就匿藏在第四口酒壇子裏。

人未出現就有這樣厲烈的劍氣,來人當然是更強的對手。

可是他錯了。

人在亭上。

人未出現,已使他空自發出一擊。

這人的輕功,還不能使蔡旋鐘覺得可怕。來人的心跳和呼息,能傳送入酒壇裏,蔡旋鐘也只認為自己是一時輕敵。

──可是這人是什麽時候到了亭上的呢?

這才是可怕之處。

七發大師本正與顧佛影對峙。

連他心中也感覺到震動:

──這人到了亭上,除了追命,似誰也不曾覺察。

──來人定必在石斷眉出現之後,才掠到亭子上的,可是,那時候,亭裏已聚滿了高手,怎麽全都沒有發現?!

蔡旋鐘緊握著劍。

他的劍仍未離鞘。

劍尖下垂,斜指七星。

“你要殺追命?”亭上的人問。

“我奉命找他比鬥。”蔡旋鐘答。

“那你得先勝了我。”亭上的人道。

“你是方邪真?”蔡旋鐘問。

“我是。”方邪真道,“我想領教你的九七劍法。”

“很好,”蔡旋鐘道,“你在亭上,也是一樣。”

然後兩人就沒有再說話。

七發和顧佛影仍在亭外對峙。

他們離亭子約六尺,左半身子向著亭子。

不知怎地,他們不約而同,都向外行出七八步,然後才能立定,繼續對峙。

因為七發大師左半身子如遭劍刺,森寒、但又銳烈無比,那種感覺就好像突然有一把剛出爐的利劍正在研磨著他的牙齒。

那是劍氣。

顧佛影卻覺得左爿身子忽然麻痹,一股酷烈而冷冽的冰針,似已戳入他的毛孔裏,而再化作千片烈陽,自血脈裏炸了開來。

那是殺氣。

那假冒孟隨園的人,本來已退出丈外,正面向著亭子。

現在他忽然覺得昏眩。

他幾乎無法睜開眼來。

這種感覺仿佛是劍氣和殺氣,同時到了他的頭上廝殺,使他情不自禁地舉起衣袖,遮掩著臉。

可是方邪真和蔡旋鐘還沒有動手。

至少到現在還沒有。

蔡旋鐘垂首凝劍。

劍指何處?

這九尺七寸長的劍,指在一個無關重要之處,或任何地方。

那就是無。

一種“無”的劍法,一旦動劍,它的力量很可能就是無所不有──就像水降到最低點,唯有高升,而且降得越低,就會漲得越高。排山倒海的巨浪,就來自深如壑谷的低潮。

無接近於死。

這種死的劍法,一旦活了起來,只怕沒有人能夠在劍下活著。

方邪真仰首望天。

他背負雙手,神態激越而悠閑。

──一個人臉上的神情,怎樣才會又激越又悠閑呢?

方邪真就是這樣。

他仿佛就似正作“天問”的屈大夫,為天下蒼生、黎民百姓而激越,為置個人死生於度外而神閑。

他的劍懸在他腰畔。

他的心正在問天。

如果他拔劍,這把劍就不止是他的劍,也不只是他的心劍,更是天的劍。

天劍無人可敵。

──“天問劍法”呢?

七發大師的發箭,轉而瞄準顧佛影的眉心,然而他的眼,正盯著顧佛影胸前橫著的刀。

那柄亮麗的大刀。

大刀上,正幻漾異芒,倒映出亭上的白衣人方邪真,亭心穿勁裝的蔡旋鐘。

亭中的人影動了。

誰也沒看清楚他是怎麽動的。

眼快的人只感覺到他動過,眼尖的人只覺得人影一閃,可是誰都不能說出來,他是怎麽個動法!

──動的是人?身子?還是劍?

──或甚是根本沒有動,只是看的人眼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