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一十四章 滴淚春衫酒易醒

王都,昌隆,雪後。

王宮大內琉璃亭,雪落遮頂放眼皆白。

亭中只有一人,身穿紅衣,手中摟著暖壺,身邊燃著暖爐,爐上溫著熱酒,還有裊裊白煙縈繞。

山師陰倚靠在軟墊之上,身上披著鹿皮毯子,睜眼望著面前飛飛揚揚的小雪。他只覺得此刻如此寧靜,以至於雙眼漸漸昏沉。

便在他將要合上雙眼之時,他那耳邊突然想起一個溫柔呼喚,“相公,你若是睡在這裏,會著涼的啊。”

山師陰猛然睜開雙眼,他在恍惚之間,似乎見到一個溫柔的小臉就在雪中看他。他用了揉了揉眼睛,以至於掀翻了身上鹿皮毯子也不自知。

可定睛去看,眼前除了飛雪,再無他物。

院子裏靜悄悄的,只有雪花飄落的輕響。

亭子裏靜悄悄的, 只有爐上酒壺蒸騰,壺蓋輕輕敲打壺身,放出“咳嘣”脆響。

山師陰站起身來,環顧四周。

琉璃亭裏琉璃色,卻照不到他魂牽夢繞的那個影子。

滿院留白白滿院,卻點綴不出山師陰心中惆悵。

山師陰低下頭長長嘆了口氣,隨後緩緩在軟塌中坐下。

稍遠處,從那一片白中走出一個人影。他踩得雪花“嘎吱”作響。

山師陰知道,以那人的本事是不會在雪上留下腳印,更不會發出聲響的,那人這麽做,只是為了告訴山師陰,他來了。

卞蘭從雪中走來,肩上卻沒有落雪。那些白雪在靠近他時,便被護身真元隔絕在外。

山師陰輕聲一笑,“這滿院雪景,都被你毀了。”

紅袍兒身邊並沒有其他座椅,卞蘭便在山師陰身邊站定,“我不喜歡身上濕漉漉的感覺,雪花在我看來,只會讓人舉得寒冷,可不會有別的意思。”

山師陰搖了搖頭,拿起身邊酒壺為自己倒了一杯,“你這個人,琴棋書畫樣樣不行,還真是不通風雅。”

卞蘭也微微笑道:“你看中我,可不是為了讓我精通琴棋書畫。”

山師陰將酒水飲下,不置可否。

卞蘭也不著惱,繼續說道:“安排的事情,都有結果了。”

山師陰嘴角一翹,給卞蘭也倒了一杯酒,一邊說著,一邊將酒杯遞給對方,“進展如何?說來聽聽。”

卞蘭接過酒杯,並不急著喝酒,先是將情況說明一遍,“難免不出門主所料,左徒明果然趁著楚國腹地空虛,夥同更南方的百越族人入侵了楚國。這時候,只怕楚王腸子都要悔青了。據情報中言,楚王連發十道急令,命曹尚宥撤軍回國,這個時候,曹尚宥應該已經到龍江河岸了。”

山師陰微微一笑,“左徒明主張南方聯盟,偏偏行軍最是緩慢,別人只當吳國這麽些年已經沒了戰力,卻不曾想左徒明早有所謀。放眼天下,放眼天下,曹尚宥的眼界還是窄了一些。”

卞蘭趁著山師陰說話的時候,將手中酒水飲盡,隨後便拿著酒杯,也不還給對方,“楚軍與吳軍都已經撤軍,如今南方便只剩下銅人軍。有薛榮華坐鎮,他是不是會孤注一擲?”

“如何孤注一擲?”山師陰輕蔑笑道:“薛榮華想要孤注一擲,還得問問武慎與薛富貴肯不肯讓路。再者說了,如今銅人軍趁著九霄大亂可是收服了不少人才,他們已經不是光腳的乞丐,懷裏有了些東西,可就沒有那麽容易拼命了。”

卞蘭點了點頭,攥著酒杯又繼續說道:“若是南面沒了威脅,那就只剩下西面蜀軍了。他們已經破了涼平城,五日之內就能抵達昌隆城下。”

“五日?”山師陰挑了挑眉,“太史殊還是如過去一樣謹慎小心啊,要是放我動手,不出三日就能將昌隆城圍得水泄不通。”說著這話,他便看著卞蘭手中酒杯挑了挑手指。

卞蘭會意,雙手將酒杯奉上。

山師陰為卞蘭斟酒,卞蘭便低著頭繼續說道:“他們自然不能和門主比了,一切都在門主謀劃之中。”

倒酒的手腕頓了頓,山師陰笑著說道:“我找你不為你的琴棋書畫,自然也不是為了讓你溜須拍馬。”

卞蘭將頭垂得更低。

山師陰笑了笑,將酒壺收了回來,“走吧,趁著酒勁,隨我去個那個地方看看。”

卞蘭面上閃過一絲為難,最後還是將酒飲盡,走入雪中。他從琉璃亭外取了斜倚著的油紙傘,為山師陰撐傘開路。

兩人除了琉璃別院,又在宮中漫步。

兩排角落一前一後。

卞蘭從小在宮中長大,自然是對王宮大內了若指掌。歷來在宮中行走,都是由卞蘭負責在前方引路。

不過這一次,在行過一處路口時,山師陰突然停下腳步。他微笑著對卞蘭說道:“這條路可不是往獸園的方向。”

卞蘭身子一僵,嘆了口氣說道:“我不過是希望讓他多活些時辰,哪怕是一炷香,也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