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五章 霖玲雨冷夏花殘

千裏之外,密林深處有一大殿。殿上懸一匾額,“黑一門”。

大殿兩側黝黑立柱上,雕刻著兩列血紅大字。

“天下財帛皆可取,世上誰人不能殺。”

一團血汙噴灑在立柱之上,那些個血紅大字,見得更為妖艷。

而在大殿之中,光彩昏暗。

貓怔仲撐著腦袋,斜靠在貂皮主座之上,一手掛著酒壇。

台階之下屍橫遍野,更有鮮血淋漓。

貓怔仲似是無聊得打了個哈欠,只是那哈欠打到一半,他便停了下來。貓怔仲扭過頭,望著東南方向,“入天位?這個方向,難道是那個小子?”

他嘴角漸漸上揚,又將手中烈酒灑在地上,“白袍廢物,你選的小廢物,還算是不錯。”

同一時間,九霄門中。

文曲樓上,大胥浮生正在提筆疾書,一幅行楷,寫到“天道”二字。可他最後一筆,卻懸停半空之中。

筆尖墨珠凝落,墜在宣紙之上,將這幅字變作廢品。

大胥浮生搖了搖頭,“都說天道好,何人知天道?”

他大袖一抹,將那宣紙揉成一段,重新鋪上一張,重新開始研磨。

塞北極寒之地,風雪四季不止。

有一黃袍老者,迎著風雪,快步向北。

一步,便是一丈。

偏偏路上半點雪花,也不曾驚起。

可他陡然頓住腳步,回頭南望。

他皺了皺眉,眉眼那些風雪,飄落下來。

天地之中,唯有北風呼嘯。

隨後他搖了搖頭,並未多說什麽,重新邁開腳步,繼續向北。

一步,一丈。

幾起幾落,迅速消失在風雪之中。

西蜀腹地,有一高聳閣樓。

樓外擁百花盛開,一眼難盡邊際。

樓上閣樓,古箏琴聲委婉,以為婆婆便靜靜立在閣樓門外,雙眼微闔,似乎是隨著閣中琴音搖晃身軀。

那琴音陡然一顫,余音空蕩。

閣外婆婆立即睜開雙眼,朝著閣樓木門,鞠躬低頭,“閣主,被何事驚擾?”

閣中琴音停滯了片刻,隨後又重新響起。

門外老婆婆面露疑惑,但是她並未多問,重新合起雙眼,靜立在門扉之外。

而在燕都昌隆城外。

獨秀山道高處,有一人懸空浮在雷光之中。

天上雷鳴在閃,他體內真元澎湃。林火手握刀劍,體會著從未有過的感受。

原本他體內的真元,就像是一潭死水一般,聚集在他經絡之中。只有等他調用起來,那些真元才會隨心所欲而動。若是平時不去運勁,他們便會蟄伏在身體的每個角落,等待他的召喚。

可是現在,一切都不同了。

那一潭死水,活了過來!

不變不動的真元,突然變成了奔流不息的河流。

不,若說是河流也不準確,確實來說,他體內的真元和體外的天地,成為了一個循環。

奔騰真元從他運勁的雙手之中散出體外,化作吞吐不定的劍罡,明暗可見。又從他的幾處大穴之中向外蒸騰。

河流變作雲霧。

如果是沒有到天位時候,遇到這種情況。無論是誰都會嚇個半死。因為流逝出體外的真元,便永遠補不回來。最終習武之人便會因為真元流盡,而變回普通人,甚至連普通凡人也比不上。

多年苦修,便會在頃刻之間,化為烏有。

然而,此刻在林火身上,這變化又不相同。

那些真元蒸騰而出,融在身周天地之間。

可是天地之間,又無時無刻不再滋養著他的身體。

是那雨落,是那雷鳴,是每一次呼吸。

就像是河流變成雲靄,雲靄化作雨落,雨落最終滋潤大地。

那些天地之間的真元,從林火身上每一寸,重新注入他的體內。在真元長河之上落下一場甘露,循環不息。

林火幾乎是在刹那之間,明白了之前柳鳳泊曾經說過的話。

凡人與天位,僅差一步,而這一步,便是天壤之別。

風雲不再是撕扯他身體的障礙,大地不再能拴住他的腿腳。

林火舞空而立。

在每個習武之人面前,橫著一道天塹。這道天塹,便是雲泥之別。現在,林火便站在天塹那頭。回頭去看,入眼處皆是那些前赴後繼,卻只能墜崖而亡的習武前輩。

他與他們,已經不再一樣。

可是,能夠走到這一步,靠得卻是渡鴉之死。

直到渡鴉臨死之前,直到兩人再也不能相見,林火才願意面對自己,才真正看清自己的本心究竟為何。

這份代價,究竟值不值得?

若說苦難是人成長的基石,那麽是不是每個天位,都經歷過這般苦難?

林火已經說不清楚,他此刻心中,唯有無邊怒火。

怒火需要揮灑,血債需要血償。

懸崖之上的人們,他們仰頭望著林火,就像是看著天神降世。

曾幾何時,林火也是站在他們同樣的位置,望著柳鳳泊,看著貓怔仲,看著李爾冉,可現在時過境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