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九章 雨初歇

忻鼎盛已經許久未能安然入眠了。

究竟是從哪一日開始呢?

若是讓他回想起來,應該是他被一眾手下推上軍閥之路的那一個夜晚。他原本不過是一名中層軍官。可那一夜酒醉,等他第二日睜開雙眼,出現在他面前的,不是平日裏熙熙攘攘的軍營,而是一張白皙的面龐。

那還是一張,他曾經朝思暮想,但是最終求之不得的面孔。

因為那是將軍的女兒,而他不過是個校尉。

而現在,他朝思暮想的女人,就躺在他身邊。昨夜酒醉之後究竟發生什麽?他已經全然記不清楚。

沒等他理清楚思路,房門便被人從外推開。

“老大。”那是忻鼎盛平日裏最聽話的跟班,面上帶了古怪而諂媚的笑意,如今卻令忻鼎盛看得頭皮發麻。

“你!小七!你怎麽?”忻鼎盛一個起身,就拿起地上衣物開始穿戴,“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

“老大,別解釋了。”小七沒有說話,又有幾名軍官從屋外走了進來,“事情必須是我們想象的那樣。”

忻鼎盛穿衣的動作停滯不動,他帶著驚疑不定的目光,望向入屋幾人,“你們什麽意思?”

小七立即開口,“老大,裘老九那個混蛋對我們什麽樣,你還不清楚?”

忻鼎盛沉下面容,“裘老九也是你們叫的?是裘將軍!”

小七望向床上沒人,嘴角咧開,“老大,你可是睡了他的女兒。你倒是想叫他一聲嶽父,可人家願意嗎?”

忻鼎盛無言以對。

就像是小七說的那樣,裘將軍從來都是瑕疵必報的性格。如今他忻鼎盛玷汙了裘將軍的掌上明珠,即便是用腳趾頭都能想出裘將軍會是何等憤怒。他忻鼎盛絕對不會有好果子吃。

可是……

當忻鼎盛回頭望向床上姑娘。她還在沉睡中,眼角猶然帶淚,顯得那樣的楚楚可憐。

忻鼎盛多想將這一刻美好,始終滯留在自己身邊。

小七上前一步,眾多將士也是上前,“老大,你已經別無選擇。我們,也別無選擇。”

忻鼎盛面露溫柔,為姑娘將被子蓋好,這才帶著自己衣物朝眾人擺了擺頭,“我們先出去說。”

小七卻伸出手來,將他攔住,“老大放心,我們已經給她下了藥,不到今日正午時候,她是醒不來的。”

忻鼎盛對此無可奈何,只能大喝一聲,“你們到底想要做什麽?”

小七將忻鼎盛雙手握住,“我們只等老大,登高一呼。”

忻鼎盛便在這裹挾之下,與裘將軍徹底決裂,更是趁著燕國內亂之時,豁盡全力大力發展,他終於將裘將軍斬落馬下,很快他便成為了北境不容忽視的一支軍閥。

然而,那日他想要留下的姑娘,終究還是沒有留在他身邊。

忻鼎盛可以囚禁這美麗金絲雀的羽毛,卻不能留下她想飛的渴望。

她選擇了三尺白綾,去和父親團聚。

忻鼎盛看著晃晃悠悠的屍首,從頭到尾,一言不發。

他得到了榮華富貴,他得到了蜂腰軟玉,他得到了他曾經想要的一切。

可夜晚,卻變得越來越難熬。

他總是會想起那一張白皙的面孔,最後那面孔又在夢中腐爛成一攤爛肉。

忻鼎盛甚至懷疑,自己當初是不是做錯了選擇?

可過去,總是過不去了。

後來,他毒死了小七,弄死了所有參與過這件事情的將領。

殺光他們又如何,她回不來了。

他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

在別人的歡呼聲中,做著自己獨霸一方的春秋大夢,隨後在夜裏,夜不能寐。

忻鼎盛覺得,或許他這一輩子都將會活在內疚之中。

直到他出賣燕國情報,反而被姜杉識破,成為了階下之囚。

忻鼎盛知道,自己將會死在這裏。

可他已經許久,未曾睡得如此香甜。

牢裏的一切,說白了是簡譜,說穿了是簡陋。

或許是因為,人之將死,忻鼎盛知道不必再被往事所糾纏。他反而是釋懷了不少,雖然他面上始終不服叫囂,可他心底早已疲倦難治。

他原本以為自己能夠日日安睡,知道死亡臨頭,可沒等來司命,反而被揚獍劫了營寨,他們成了揚獍的戰利品,後來更是投靠揚獍。

他重獲自由,卻又重入牢籠。

夜又變得那般漫長。

帳篷裏坐滿了人,帳篷外雷雨初停。

忻鼎盛看著面前人們走來走去,指責爭吵對罵,可那些動作,那些聲響就像是無聲放緩的畫面,他全然沒有放在心上。

他被五花大綁,捆在地上,可是他並不在意。

忻鼎盛如今心中只有一個念頭,只求這些人快些商量個所以然出來。

無論是讓他殺死別人,亦或是被人殺死。

他受夠了。

而在忻鼎盛面前,拓跋元一正將一封封書信展示給所有人看,“我們就在忻鼎盛的營房之內,找到了這些信件。毫無疑問,其中內容全部都是在和燕軍互通有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