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七章 南柯一夢終醒時

光透紗入,落於閣樓,灑在兩人身上,光影朦朧。

一身青衣,一位老叟,端坐棋局兩面。棋盤之上,黑白兩子若即若離,曖昧不清。

大胥先生用食指與中指夾起一顆白子,雙面圓潤。

“噠。”

白子落,黑子殺卻一塊。

左徒先生面不改色,夾起黑子,“昨夜我上星辰峰,夜觀星象。發現帝星黯淡。”

大胥先生捧起膝邊清茶,不置可否。

左徒先生微微皺眉,手中黑子懸而未落,“我非怪你答應武睿,將他女兒接到九霄學習。只是,你明知那兩個孩子……”

“身份懸殊,國仇家恨,我都知道。”大胥先生放下茶杯,將左徒賢輕輕打斷,“可我九霄原就是世外之所。他們既已下山,那就再非我門人。況且那姑娘自取‘南柯’。這道理,還不明白?”

左徒先生嘆了口氣,望向窗外飄雪,“人自古來,難離貪嗔癡三垢,脫不得酸甘苦辛鹹。她自稱‘南柯’,便成了真的‘南柯’?可惜,南柯夢,離煩憂。夢,終究是夢。”

黑子落盤,自毀長城一片。

地不同,卻在一片天下,嶽山亦在雪中。

臥龍窟外,山師雲聽著洞內驚呼,嘴角揚起笑意。手被縛在身後,卻暗暗搓著指尖粉末,“小紅袍啊小紅袍。”

窟中,山師陰見到林火刺殺武睿,也是臉色一變。他再看林火呆滯模樣,皺眉凝思。

卻看到南柯朝武睿奔去。

林火見到南柯,滿臉驚慌失措,正欲開口解釋,卻被紅氅一把推開。

“父王。”紅氅伏在武睿身上,伸手想要拔出千磨,卻又擔心拔劍讓流血更快,只能跪在武睿身邊,用雙手按住傷口附近。

可惜,於事無補。

鮮血泊泊而出,染紅南柯白皙十指,又沾染在紅氅之上,分不清是血是艷。

林火從未見過南柯如此失態模樣。鬢角散亂,滿面淚痕,“快叫禦醫!不!叫誰都好!誰快來救救我父王。”

武睿尚未斷氣,卻艱難搖頭,“夢兒。”他擡起手來,想要撫摸紅氅臉頰,卻力有不逮。

南柯趕緊握住武睿手掌,顧不上掌心血汙,將那冰涼手掌,按在臉上,“父王,夢兒在這,夢兒哪裏都不去。”

“不去就好……”武睿嘴角含笑,臉色越發灰暗,“一年不見,夢兒真是越來越像你娘親……”

南柯雙手顫抖,語帶哽咽,“父王,別說話了,等你好了,夢兒常伴膝邊,你隨時想見夢兒,夢兒就……”

武睿摸索著南柯臉頰,“孤將你和莫兒,一個送到九霄,一個送到嶽山。孤只希望你能在九霄那世外桃源,過些平靜日子,你又……你又何必趕來。”

他似是在與紅氅說話,可雙眼無神,又似在自言自語,“等孤治好了這萬裏江山,再接你回來,把你打扮得漂漂亮亮,出嫁得風風光光……咳咳咳咳……可惜……可惜孤看不到了……”

“不會的。”紅氅拽緊武睿手掌,“父王還要送夢兒上花轎,還要看著夢兒生兒育女……”

武睿搖了搖頭。

“你出嫁的那個冬天會很冷吧……”武睿緩緩闔眼,“也不知哪個混小子,要把我的小棉襖穿走……我去見你母後……兩個人用……用膳……可是寂寞的緊……”

眼簾,蓋上光亮。

眼淚,劃過臉頰。

燕王武睿,未至不惑,一生所求振興大燕,臨死之際,獨念兒女情長。

南柯渾身一顫,看著武睿安詳“睡臉”。

眼淚也收了,徒留淚痕留於面上。南柯就像是披著紅氅的木偶,失了魂魄,呆呆跪在地上。

林火看著南柯這副模樣,只覺心中滴血,他想要去抱住紅氅,可以低頭,便見到滿手鮮血。

那是武睿的血,和他胸膛創口,同源同根。

這腳步,怎麽都邁不出去了。

“南柯姑娘……”林火艱難張嘴,“我……我方才也不知發生了什麽……突然聞到一股異香,就……就……”

林火說不下去,南柯不為所動。

兩人之間,沉默無語。

而聽到異香二字,山師陰猛然擡頭。他伸手摸向肩膀,指尖擦過些許粉末。

方才,誰曾摸過山師陰肩頭?

山師陰驟然捏緊雙拳,轉身離窟而去。楓叔緊隨其後。

花袍見他們急促模樣,暗自皺眉。

呂烽從未見過如此變故,低聲詢問,“酒鬼,我們該怎麽辦?”

花袍搖了搖頭,又對書呆說道:“昭平你去門口攔著,若是獨孤孝整頓兵馬完畢,不能讓他立刻進來。這件事情……實在棘手。不過我更擔心的……”姜杉望著林火背影,“還是那個傻子。”

林火終是按耐不住心中糾結,上前一步。

南柯出聲,“不要過來。”冷若寒霜。

林火腳步一頓,“南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