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 鐵塔深情暗浪湧

夜深人靜。

廟中眾人早已睡去,林火坐於破廟頂上,望著漆黑深夜,難以入眠。

一眼望去,朝北大道通向嶽山。

這路,卻讓林火想起另一條街。

龍興門前那路,林火走了很多年。

那路就靜靜躺在那兒,等著人們一遍一遍走過。

一如林火前十六年的人生,樸實無華。

老爺子憑著一把二胡,養著三個娃兒。說不上大富大貴,卻也不會缺衣少食。

照理來說,老爺子曾是天下第一劍客,如何會落到晚年這般境地?

林火曾經這般問過王老,可王老只是搖頭。他不知老爺子過去經歷過什麽,當他在龍興找到老爺子時,他已廢了一身修為,過著市井生活。

王老知道老爺子的脾氣,不願去打攪他的生活,便默默在城中開了醫館。

他們一家四口,便在這條路邊,住了許多年。

林火還記得自己認得第一個字。

“悌。”

這字便是老爺子用竹枝寫在泥濘地上。

悌者,善兄弟也。

至親莫兄弟,手足之情,即長且久。

兄友弟恭,兄弟三人雖非骨肉,甚似血親。

還記得一日天陰,街上淅淅瀝瀝下著小雨。李虎靠著門框,懷裏抱著小石頭,林火就坐他身旁。

三人呆呆望著街上雨落。小石頭不時伸手去抓雨珠,大眼睛撲哧撲哧閃個不停。

小林火與小李虎卻不開心。

童年時候,還有比不能出門玩耍,更讓人糟心的事兒嗎?

就在兩人唉聲嘆氣之時,老爺子撐著油紙傘,從遠處歸家。黃色油傘不搖不晃,走到自家門前。

李虎站起身來,又垂頭喪氣坐下,“老頭兒,回來了啊。”

老爺子伸手就是一記爆栗,“臭小子,沒大沒小。”

李虎單手揉著腦袋,將頭瞥向一邊。

林火甜甜叫道:“老爹。”

老爺子揉著林火腦袋,“還是咱們家火兒最乖。來,老爹給你們拉二胡聽。”

“嘁。”李虎撇了撇嘴,“肯定是下雨天生意不好。”

老爺子又是一記爆栗,“你小子閉上嘴,乖乖聽著。”

李虎捂著腦袋不說話。

老爺子便將油傘放在腳邊,解下背上二胡。

一曲《江河水》,低音而奏,四起四揚。

一家四口,望著街上淋淋,聽著二胡悠揚。

那是林火最愛的時光。

這是一條老街,承載滿滿回憶。

又是一日寒冬,路上結了冰霜。

林火那會兒還是個屁孩兒,整天粘著李虎。小石頭也剛剛學會走路,話還說不利索,就是喜歡跟在兩位哥哥身後,咿咿呀呀叫個不停。

林火立足不穩,差點摔個狗啃泥,李虎趕緊將他扶住,“你小子,就是讓哥操心。抓緊了。”說著,他便握緊林火手掌。

林火笑著做了個鬼臉,依樣畫葫蘆,拉緊身後石磊。

冬日微風輕撫,街邊霜雪閃爍,兄弟笑聲歡暢。

李虎牽林火,林火牽石磊,大手牽小手。

兄愛弟,是為悌。

兄弟相連,這便是林火的童年。

再長大些,林火進了私塾。

也是這條街上,李虎被人追打。

“撿來的雜種。下賤的賊呸!”人們叫罵著,嘲笑著,扔著街邊石子。

李虎雙拳難敵四手,被人狠狠追了一條街。逃至門前,林火舉著竹竿便沖出屋外,“誰敢傷我兄弟!”

竹竿亂揮,終究不是對手。

石塊亂飛,林火護住石磊,李虎護住林火。

李虎咬牙切齒說出一句,“馬善被人騎,人善被人欺。”說罷,撿起墻邊石磚,迎著亂石,敲斷了幾人手臂。

當日,老爺子得聞此事大怒,取了竹杖要罰李虎,林火死死抱住老爹,哭喊著不讓動手。

弟愛兄,是為悌。

老爺子也沒留手,索性兩人一起受罰。

屁股腫得,半月下不得床。

倒是在這半月間,當日欺辱三兄弟的兒童,家裏大人或多或少遭了意外。也不知是何人所為。

再過幾年,李虎與老爺子的矛盾,越發巨大。

老爺子身子每況日下,李虎道上朋友越交越多。

終是在李虎斷指之後,矛盾到達頂峰。

老爺子將李虎逐出家門。

李虎摸著林火腦袋,“誰欺負你,告訴哥,哥替你出頭。”

余音如若就在耳邊。

一別,再無回頭之日。

他與小石頭那日別後,是否也從此兩隔?

仰臥廟上白月光,觸手如若瓦上霜。伸手捕月難捉月,獨憶往昔空心慌。

林火一手枕在腦下,一手於瓦上空劃。

不知不覺,寫出一個“悌”字。

林火咬緊牙關,單手握拳,重重砸在那字之上。“小石頭。等著火哥,馬上就去接你回家!”

“管他什麽上至宗,管他什麽燕王,我們老許家的兄弟,容不得外人欺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