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說一曲禮崩樂壞

夜深。

月光透過窗紗,灑入屋內,照著床邊草鞋。

木床之上,李爾冉一身短褐,盤膝而坐。不過一年光景,他面上溝壑愈發深刻,隱有衰老之意。

屋外,傳來沙沙步響。

李爾冉嘆了口氣,緩緩睜開雙眼。

“邦邦……邦邦……”

有人在屋外敲門。

李爾冉沒有答話,只是靜靜望著門扉。

門外安靜片刻,又是“邦邦……”兩聲輕響,伴隨著輕聲呼喚,“掌教真人,弟子雲松求見。”

李爾冉深吸口氣,仍舊緊閉雙唇。

屋外雲松不再敲門,但仍在門邊說道:“陶竹怕困不住那和尚,請掌教前去督戰。”

李爾冉雙眉微皺,搖了搖頭,“我真希望,自己不曾創出那落仙陣法。”

屋外聲響停了片刻,復又響起,“之前一番大戰,落仙陣持劍弟子,損傷過半,若是此次那位大師再暴起傷人,只怕難以抵擋。”

李爾冉淡淡說道:“你告訴陶竹,我已自封修為,就是廢人一個。讓他不用再疑心於我。”

屋外雲松趕緊接嘴,“掌教可不能這麽說,我等弟子,怎敢疑心掌教?”

李爾冉搖頭苦笑,“這山上,還有人把我當做掌教?”

雲松再次沉默,過了半晌才沉聲說道:“誰敢侮辱掌教,弟子第一個找他拼命。”

李爾冉微微擡頭,望向門扉,“你是陶竹長輩。”

“弟子輩分確實高於陶竹。”說到此處,雲松停了片刻,繼續說道:“可陶竹深受燕王器重。我上至宗雖說超然世外,卻仍在燕國境內,需與燕國共棲共生。我們知道陶竹所為,是有些……”

他似是組織語言,片刻後才接著說道:“他雖是有些過激,但他所作所為皆是為了上至宗宗門道統。掌教修為被封,此生不得動用。余下弟子,更是無一天位。若是再惹惱了燕王,只怕……”

只怕什麽?

雲松說不出口,李爾冉卻心中明白。

事到如今又能怪誰?

怪他一時沖動,為保白袍性命而自封修為?怪燕王不講情面,乘人之危,意圖掌控江湖?還是怪陶竹一心保全上至宗而行苟且之事?

李爾冉無話可說,只能嘆氣,“小石頭伴我一年,不要傷他。”說罷,他便緩緩合上雙眼,“我累了,你去吧。”

“是。”屋外雲松低聲應道。

腳步聲漸行漸遠。

李爾冉端坐床上,不過幾句應答,他的身形仿佛又佝僂不少。

月光,照著床邊草鞋,鞋上泥濘深藏。

夜深。

人難靜。

同一片月,不同光景。

山邊險道,崖邊石庫。

三成大師困於庫中,小石頭站於牢外。

山道盡頭,陶竹率領一眾道士堵住唯一歸途。

小石頭面上神色變幻。左側是陡峭山壁,右側便是萬丈深淵。他今天算是明白,什麽叫做插翅難逃。

陶竹微微一笑,“石磊,掌教真人告誡我,不可傷你性命。所以,我給你一個機會,一個活命的機會。”他勾起嘴角,“跪下求我,我就留你一條賤命。”

小石頭面上微變,驟然握緊雙拳。

“我知道,我知道……”陶竹拔劍出鞘,“你和你哥哥一樣,都不會跪地求生。”

小石頭呀呀切齒說道:“癡心妄想。”

陶竹搖了搖頭,“你可知道,為何林火與你都不招人喜歡?”

小石頭眉頭緊皺。

陶竹冷冷說道:“因為你們不識時務,因為你們愚蠢。你們以為憑著一腔熱血就能夠改變世道?你們以為這世上還有道義可言?即便你們燃盡生命,也終是竹籃打水。那不知死活的樣子,真是愚蠢得讓人想笑。”

聽著刺耳嘲笑,石磊只覺心中怒火熊熊而起。

陶竹雖非巧辯之士,但石磊最笨,怎麽是他對手,他只能高聲呼喝,“不許你侮辱火哥!”

“侮辱?”陶竹冷笑,“飛蛾撲火,螳臂當車,不是愚蠢,又是什麽?”

石磊說不出話。

“施主此言差矣。”三成大師扶著石壁,緩緩站起身來,“人之本性,確為趨利避害。可若是人人為利而活,人人只求苟活於世,那人與禽獸又有何區別?”

“古有義士,為中原安危,遊說各國行‘連橫’之策,共禦強敵。卻受鞭撻之辱,驅逐之窘。其人問曰:‘子毋讀書遊說,安得此辱乎?’。義士答:‘舌尚在,行不止。’終抵住強敵侵略。”

三成大師身上微微顫抖,勉強雙手合十,淡淡說道:“施主見之愚蠢,貧僧卻見氣節。”

“妖僧,確實能言善辯。”陶竹不為所動,劍尖垂地,“那小道,便在此地,等大師為氣節殉死。”

陶竹沒那麽傻,之前一戰落仙陣,損了不少人手。這山道窄而長,若是在道上對戰,上至宗門人難免會有損傷。不如在山道盡頭以逸待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