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斷離愁

林火曾看老叟對弈。市井漁叟,不愛黑白意境,獨愛隔岸廝殺。

他們說,象棋才是陣前博弈,人坐兩端,便是大軍在握,比那磨磨唧唧的圍棋,好上不知多少。

手談與橘戲,哪個更為高端?林火並不清楚。但那些時光裏,老叟們念念有詞的句子,今日依舊記憶如新。

棄子爭先,舍小就大,逢危須棄。

說得明白,用時糊塗,如若小卒過河,橫中直撞。相信憑著手中棋子,便能橫掃楚河漢界。

一子慰平生。

可殺了個昏天黑地,取了將帥首級,天下何變?

王依舊是王,老叟不過老叟。

終是袖中一抹,車馬炮各歸其位。

兜兜轉轉,又是回到原地。

如同此時此刻,林火所學劍法,竟是老爺子所創。這麽多年,老爺子未曾教他一招半式,到頭來,他還是學了老爺子的劍法。

柳鳳泊死了,他是從何學到這劍法,已經不得而知。身化黃土,埋了太多往事離愁。

老一輩的故事,飄散風中,卻依舊留下了些什麽。

這劍譜,那“萬兵冢”中,不知何物,但都是老爺子留下的印記。

孩子降生於世,圍繞在父母膝下,循著父母足跡,步步成長。

林火現在,便是這般感覺。與未知之中,抓住絲絲線索,拼湊張張碎片,試圖還原,自己最熟悉又最陌生的親人。

他的父親——許歌。

老爺子還有多少故事,未被人知?

“聞師兄。”林火躬身問道:“不知今日,我是否能夠參習劍譜?”

聞天望了一眼天色,緩緩走到山崖邊,重拾畫具,“我非武科教習,無權限制於你,你若要看,可請自去。”

林火點了點頭,望向入林路徑。此處只是武科外圍,若要看書,還得深入林中。

他正要邁步,聞天卻又出聲,“不過……”

林火停下腳步,回身去看。

聞天面朝遠空,畫作不停,“你不是有更重要的事嗎?”

更重要的事情!

林火恍然大悟,現在查明越獄真相,才是當務之急。離那“萬兵冢”開啟,至少還有一年時間,去看那劍譜,自然也不著急。

他朝聞天再施一禮,挎上千磨劍,轉身下山。

下山之時,那雲路依舊未散,也不知是如何做到。

走過雲路,跳過石階,林火下到“墜辰崖”底,已是夕陽西垂。

日照人影斜,林火朝食堂走去,他之前便與山師陰約定,完事之後,在食堂匯合。

回想今日之事,能夠拿回千磨,得知老爺子的消息,對他而言,也不算全無收獲。

可對於劫獄一事,依舊是毫無線索。

只能期望,山師陰能尋到門路。

行不多遠,便遇到一隊三人,皆是面色肅穆,腰挎兵刃。

他們遠遠便將林火攔下,為首是一高瘦男子,眼中戒備,“這位師弟,還請留步。”

林火不知發生什麽,停下步伐,卻也暗暗張開手掌,隨時準備拔劍。

那男子看了林火一眼,伸手按住劍柄,“師弟不必緊張,我是趙厄塵,乃是遵從虞城教習指令,帶隊巡查山門。”

巡查山門?

林火心中驚訝,虞教習倒是動作極快,不過早晨之事,現下便組織了山中巡查。

不過,雖然是教習安排,林火門中識人不多,也不敢放松警惕,“不知趙師兄攔下我,所為何事。”

趙厄塵摸著劍柄,答道:“想必清晨之事,師弟也應知道。虞教習吩咐我等,若是見到形跡可疑之人,需得及時巡察。我見師弟有些眼生,便上前問問。還請師弟,不要介意。”

林火明白他們職責,點頭說道:“趙師兄恪盡職守,應當如此。師弟叫做林火,乃是今日新進入門,趙師兄不認得我,也是正常。”

“林火?”趙厄塵招了招手,身後那人從懷中掏出小冊,開始翻閱。

林火猜想,那應是弟子名冊。

翻閱名冊之時,趙厄塵依舊捏著劍柄,“不知師弟孤身一人,所謂何事?”

盤查?

林火心中並無不適,他出生貧賤,在龍興時,也沒少被官兵盤查。這趙師兄的態度,可比官兵好上許多。

他便隱去查案不說,照實回答:“我方才從‘墜龍崖’上下來,準備去飯堂。”

趙厄塵點了點頭,“可有相熟的師兄?”

林火隨意報了幾個熟人名稱,“我與呂烽師兄,姜杉師兄,算是相熟。”

“花袍和武癡?”趙厄塵眼中露出質疑,“你倒是攀得好關系。這兩人門中有名,會與你這新人混在一起?”

林火微微皺眉,方才觀感還算不差,不過這趙師兄這般妄下結論,總是令人不喜。按他話中意思,難道無名小卒,便不能與名人為伍?

見到林火並不答話,趙厄塵似有懷疑,皺眉更緊。正要說話,他身後同伴合上名冊,低聲說道:“名冊上確有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