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夢回雪夜懼何脅
嶽山,上至宗。
山高水潺,楓海搖曳。
風起時,散落漫天紅楓雨,落溪中,不興波瀾。
樹下,有一石制棋桌,桌旁左右兩人,各持黑白。
一個青衣儒生,一個短褐農衫。
青衣持白子,落一大飛,“李爾冉,倒是個好名字。聖人出關時,年也八十有六,倒是合了你大器晚成。”
李爾冉持黑子,落一小尖,“承蒙先生贊譽,在下愧不敢當。想來天人境界最是神奇,先生只怕已過百歲,依舊壯年容貌,我卻已白發蒼蒼。”
青衣長了一子,“你可知我全名?”
李爾冉微微一愣,並了一子,“未曾知曉。”
青衣落下白子,頂了一手,“我復姓大胥,名浮生。需知浮生若夢,為歡幾何?世人皆說天人好,又哪知天人苦惱?”
李爾冉不曾追問,又並一子,“既然世事難料,先生何不將小石頭放心托付於我。我與他有緣,他食那異果,修行我上至心法,最是清心寡欲。”
“掌教真人如此客氣。有你教導小石頭,我自然放心。”大胥先生又落一子,鎮住棋面,“我只是多年未曾下山,這次難得清閑,總得多叨擾幾日。”
李爾冉拂了棋局,哈哈大笑,“怎麽能說叨擾,大胥先生蒞臨我宗門,已是極大榮幸。”
大胥先生挑了挑眉,“這可是你拂得第二十七盤,下一局要讓幾子?”
李爾冉臉上泛紅,卻在棋上選出四子,“還是照舊。”
大胥先生也不著惱,從容收拾棋盤,“你就這樣放養小石頭?”
李爾冉已經擺好讓子,緩緩說道:“上至宗,講究師法自然。不去貼近,如何師法?”
大胥先生微微點頭,兩人再起一局,黑白廝殺。
他們卻未看到,林間小屋旁,有一人影頭戴鬥笠,在溪邊駐足許久,只為看小石頭修行吐納。
吐納完畢,小石頭疑惑望向溪邊。
那人解下鬥笠,露出十二戒疤,“施主,可曾知佛?”
千裏之外,九霄宗門,護山迷陣。
林火心神大亂,“這……這怎麽可能?”
他明明將柳鳳泊親手下葬,為何會在此處見到?
柳鳳泊拎起枝條,微微一笑,“怎麽不可能?”
話音未落,又是一劍攻來!
林火狼狽翻滾,卻聽到柳鳳泊高聲怒斥,“我是怎麽教你的!你就只會夾著尾巴,做喪家之犬嗎?”
誰是喪家之犬?
林火穩住陣腳,舉劍反擊。
枝條與千磨相交,竟發出“嗡嗡”聲響。
手上承力極大,林火心中計較,若是被這枝條抽中,少不得傷筋動骨。為今之計,只有先行擒下柳鳳泊。
可他,做的到嗎?
林火強攻,出劍如驟雨。
柳鳳泊單手飲酒,枝條輕撥慢刺,將攻勢一一化解。
林火運起體內真元,暖流竄入雙臂!
一瞬!
千支劍出,如若劍舞白蓮。
白袍千臂獨門絕技——千瓣花開!
柳鳳泊猖狂大笑,喝幹手中酒,將酒壺隨手一拋,枝條舞動,也是千瓣花開!
花開兩株,剩一為魁。
林火刺出一千劍,可柳鳳泊卻能揮出一千零一劍!
枝條頂住咽喉,林火雙臂微微顫抖。
柳鳳泊歪著腦袋看了過來,“你的劍變慢了。”
林火苦笑,“不是我變慢了,是你太快。”
“不。”柳鳳泊眯起雙眼,“是因為你心存疑惑,你在後悔。”
後悔?
林火想說沒有,但他張不開嘴。
他無法堅定地說出那句話,那兩個字。
柳鳳泊輕擺小臂,枝條拍了拍林火臉頰,“心不定,劍便慢。而一個劍慢的劍客,唯死而已。”
咽喉冰涼,林火低頭去看,卻見那枝條,不知何時變成了千磨。而他自己手中空無一物。
他是何時丟了千磨?他全無印象。當此刻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看到柳鳳泊眼中殺意。
銳利劍尖,刺入喉中,林火閉上雙眼,仰天倒下。
或許這是解脫?
身體觸到地面,不是泥石,是水!
“嘩啦啦”的雨聲,回蕩耳邊。
林火從水潭中坐直身子,睜開雙眼,心膽驚懼。
周遭暴雨傾盆,雷鳴電閃,烏雲蓋頂。
三千金甲虎視眈眈!
哪裏還是龍門山,此處是太和殿前,王都昌隆!
為什麽會這樣?為什麽會回到這裏?
林火滿臉難以置信,睜大雙眼,環顧四周。他為何會回到王都雨夜?
他想去摸劍,可腰間空空如也。
那些金甲圍了過來,面色鐵青,滿身血汙。
林火連退數步,因為他記得他們,因為他手中沾滿他們的鮮血。
他想要扭頭就跑,可身上一沉,無法挪動半步。
白袍伏他背上,在他耳邊低語,“你總是這樣,你想逃,可你能逃到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