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白發意闌珊

午夜,萬籟俱靜。

沒了白日喧囂,唯有溪水澹澹。

殘月,白袍,孤影。

缺月掛樹梢,白衣勝似雪,只影獨惴惴。

柳鳳泊舉杯邀月,月不能飲,四壇卻空了三壇。

他望向密林陰影,淡淡說道:“何必在那站著,不如與我同醉。”

陰影處看不真切,卻有聲音傳來,“我不飲酒,喝酒誤事。”

柳鳳泊搖了搖頭,“此生無酒,太過寂寞。”

“總好過醉後醜態百出。”那聲音說道:“想不到堂堂上至宗掌教真人,唯獨愛這杯中之物。”

“他醉了?”柳鳳泊問道。

“醉了。”那聲音回道,“不省人事。”

“酒不醉人人自醉。”柳鳳泊晃著酒壇,“他知道勸不住我。”

“你會死。”那聲音無甚波瀾。

“我知道。”柳鳳泊牽扯嘴角,卻笑不出來,“活得轟轟烈烈,總好過像你活在陰影裏,見不得天日。”

那聲音頓了頓,沉聲說道:“職責所在。我無怨無悔。”

柳鳳泊擺了擺手,“道不同,這酒是不能請你喝了。”

那聲音消失了許久,終究嘆了口氣,“不拔金針,雖然功力受制,但你還有一線生機。”

“等你的門主來救我?”柳鳳泊哈哈一笑,“鳳棲可等不了那麽久。”

“滾吧!”柳鳳泊舉起酒壇,“別擾了我的酒興。”

樹影斑駁,再無聲響。

柳鳳泊覺得自己有些醉了,曾經千杯不倒,如今雙眼迷離。

恍惚間,他仿佛回到了五年前,第一次去那王城。

二十歲,少年意氣,揮斥方遒。

一柄利劍,敗盡王城武館,少年白衣,名聲鵲起。

得的萬兩賞金,宴請全城,三天流水席,日以繼夜。

不管你是何方神聖,先來滿飲此杯!

無論明日何去何從,今日與爾共醉!

與綠林草莽豪飲,與達官顯貴交杯,一擲千金,只為博花魁笑靨。

觥籌交錯,開懷狂喜,不曉星辰變換,不知朝起日暮。

曲終人散,千人拱手,“恭送白袍千臂!”

柳鳳泊撫掌而笑,一瞬入天位,禦空而去,何等恣意妄為。

那時,柳鳳泊不過初入天位,迎著夕陽飛不得多遠,便酒氣上湧。

他見著地上有橋,便晃晃悠悠地降到河邊,捧起河水敷了敷臉。

再擡頭時,正見到一紅衣女子駐留橋上。

落霞似畫,美人如蓮。

紅衣少女柔荑輕擺,白袍少年心神亂顫。

柳鳳泊摘了朵殘陽花,插在美人耳後,“你是哪裏下凡的火雲仙子?”

美人渾身一顫,轉過身來,眼中滿是驚奇。

柳鳳泊借著醉意,挑起紅衣下巴,語帶輕佻,“姑娘,可否讓我嘗你嘴上胭脂?”

紅衣女子緩緩彎起嘴角,酒窩可愛迷人。

沒有說話,白袍當她欲迎還拒。

俯身去吻,卻“啪”的一聲脆響。

“想吃老娘豆腐?”紅衣笑靨如花,“門都沒有。”

酒醉柳鳳泊誤入王室園林,鳳棲郡主橋上偶遇。

這巴掌,是他們第一次相見。

初遇並不完美,一個登徒子,一個賽須眉。

可命運無常,情愛難測。

廿一歲,風華正茂,深閨後宅只是擺設。柳鳳泊帶著鳳棲,遊遍王都山水。

坐城墻,觀朝陽,共飲一壺“酡紅香”。

酒過微醺,少女倍添嬌媚。

廿二歲,鳳棲為柳鳳泊釀了第一壇酒。

酒是最尋常的刀子酒,可惜鳳棲沒什麽天賦,釀得實在差勁。既酸又苦,簡直難以下咽。

但從那天起,刀子酒成了柳鳳泊的最愛。

他對自己說,此生非鳳棲不取。

可他拿什麽娶她?

人家是堂堂郡主,王族之女。

而他柳鳳泊又是什麽?一個浪子,一介武夫。

他可以用驕傲,無視冷眼,但是他無法忍受別人看不起鳳棲。

他發誓要做那天下第一,要讓她做天下第一夫人!

柳鳳泊決定試劍天下。

他們在桃花樹前離別,鳳棲給了他親手雕的木簪,柳鳳泊給了她一個承諾,“只需一年,等我回來吃你嘴上胭脂。”

白袍仗劍而去,紅衣暗自垂淚。

她在桃花樹下等,她在桃花樹下望。

從花開滿樹,等到落英繽紛。

春夏秋冬一輪回,便是一年時光。

然而,一年復一年。

等柳鳳泊達到天位巔峰,力奪殿前武鬥第一,已是三年之後。

而他換來的第一個差使,就是護送鳳棲郡主出塞和親。

“咣當”一聲巨響,是柳鳳泊打翻了酒壇。

這聲響也將他從回憶拉回現實。

夜風淒冷,人心戚戚。

刀子酒,每個人釀出來的皆不相同,喝過了這麽多,卻只愛那一壇。

柳鳳泊掏出貼身木簪,輕輕撫摸,像是呵護稀世珍寶。

“鳳棲。”柳鳳泊輕聲喚道,“我馬上就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