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武侯祠前

丐俠鐵腳板詼諧百出,僧俠七寶和尚裝瘋賣傻,這兩個風塵奇俠和楊展在武侯祠柏林下,談論北門玉龍街單身女客的事。鐵腳板趣語橫生,暗藏用意,不料話未說全,道上鸞鈴響處,玉龍街單身女客同兩個女友騎著馬,也來遊武侯祠。鐵腳板七寶和尚在開擂之先,不願露相,暗囑楊展幾句以後,兩人跳起身來,藉著樹林隱身,竟自走得不知去向。楊展明知這兩人舉動莫測,一半戲耍,一半另有用意,可是自己也存心要瞧瞧馬上三女,究竟什麽路道。立起身來,把衣衫拂拭了一下,假裝隨意閑遊,從容不迫地緩步出林,便見三匹駿馬緩緩而來。馬上三女子用馬鞭指點沿路景物,一面走,一面說笑。頭一匹馬上,便是玉龍街客店所見的單身女客,這時蛾眉淡掃,脂粉輕勻,頭上錦帕抹額,身披紫色風氅,和客店相見時一身荊布裙釵,又是不同,後面馬上兩個女子,裝束妖艷,顧盼風騷,一個似已半老徐娘,雖有幾分豐韻,可惜左鬢邊有一大塊青瘩記;還有一個是二十出外的女子,細眉細目,體態風流,雖然一臉脂粉,卻掩不住鼻尖上的雀斑。

三匹馬進了柏林內的通道上,第一騎上的女客,一眼瞧見林邊閑立的楊展,似乎驀地一愕,倏又弧犀微露,嘴角含春,到了跟前,含笑向楊展點點頭,楊展微一躬身,笑道:“鹿小姐興致不淺,今天同貴友來遊武侯祠。”馬上女客,絲韁微勒,馬已停住,第一騎停止前進,後面馬上兩個女子,自然也把馬韁勒住了,兩對秋波,卻盯在楊展臉上,第三騎上這位半老徐娘,抿嘴笑道:“錦姑,你幾時又變了姓鹿了?”她這樣一說,楊展才知道這位女客,芳名錦姑,鐵腳板暗查客店名簿,寫著姓鹿,誰知還是個假姓。第一騎上的錦姑,似乎恨那徐娘多嘴,橫了她一眼,卻向楊展笑道:“楊相公是誠實君子,不便相欺,賤姓虞,小字錦雯,世居鹿頭山,鹿杖翁是我義父。”說罷,又指著第二騎女子說:“這位是江小霞,江湖上有個雅號,稱她為‘江燕兒’。後面馬上的一位,便是豹子岡擂主黃龍的夫人,江湖上有個‘半面嬌’的外號。”楊展聽得這個外號兒,幾乎笑出來,哪知這位徐娘半老的半面嬌,似乎以提出她的外號為榮,故意向虞錦雯笑罵道:“還有說的沒有?你恨不得把我們家譜都背了出來,你自己的外號兒,怎不向人說呢?”半面嬌趁勢向楊展兜搭道:“我們的外號兒,聽不聽沒關系,這位虞小姐的外號,你可得記住了,我對你說,她雖然不常江湖上走動,鹿頭山的人們,公送她一個‘女飛衛’的外號兒,我們卻稱她為虞美人,這位虞美人本領大極了,模樣兒,性情兒,又都是拔尖兒的,她今年二十一歲,還沒有……”一語未畢,錦雯嬌喝道:“你敢……”喝了這一聲,慌向楊展笑道:“那晚有人到敝寓探訪,說是奉相公所差,我平常聽人說過丐俠鐵腳板怪相,這人多半是鐵腳板本人,他說‘楊相公有事想和我一談’,我猜他多半是信口開河,想不到今天湊巧,又在此地碰見楊相公了。”她說了這句,一飄身,跳下馬來,意思之間,表示出一個馬上,一個地下,不便長談。她這一動作,楊展當然明白,而且她身後的江小霞半面嬌也都跳下馬來了,楊展有點發窘,本來和她們沒有細談的必要,被鐵腳板昨夜一陣胡鬧,勢又不能不承認有這回事,既然認了,便得和虞錦雯一談。談談倒也願意,可是昨晚鐵腳板信口一說,好像我為了華山派邛崍派爭雄的事,遂想和她一談,好像自己有居中調和的意思,自己何嘗有這意思。華山邛崍兩派的情形,最近才知道了一點大概,這位虞錦雯又是萍水相逢的女流,何況還有黃龍的女人,和江小霞在旁,這位虞錦雯既然和黃龍女人在一起,當然是他們一邊的人,憑我一個萍水相逢、素未涉歷江湖的人,居然敢挺身做兩派相爭的和事老,我楊展未免太年輕無知,荒謬萬分了。

但是這原不是我主意呀,可恨的便在這兒,現在事情已擠到這兒,好歹也得把眼前難關先對付下來再說。他心裏風車似的,不知轉了多少次,對面下馬來的虞錦雯好像明白他為難一般,笑道:“祠堂內難免有來來去去的遊人,我們還是在這柏林內,揀個幽靜處所一談吧。”說罷,不等楊展回話,竟先牽著馬走入林內,後面的江小霞半面嬌,依次而入,江小霞走過身邊時,朝楊展瞟了一眼,低頭一笑,半面嬌卻站在楊展身邊,一手牽馬,一手指著前面虞錦雯笑道:“我們這位虞美人,是出名有刺兒的玫瑰花,不想今天改了樣,也許是……”楊展心裏一驚,知道她下面說的什麽,忙搶著說道:“在下年輕無知,不常到外面走動,今天得見三位女英雄,真是幸會,這兩位小姐,大約都是尊府貴客,也許是親戚吧。”半面嬌不知楊展有意用話試探,以為他探聽的全在虞錦雯身上用功夫,半面嬌又有意賣俏,和楊展並肩往林內走,一面走,一面說道:“昨日虞小姐對我們說起楊相公在玉龍街解圍的一樁事,已知楊相公到成都是來考武舉的,照說我們談談沒有關系,不過聽說鐵腳板和楊相公也是朋友,我們就有許多話不便說了。但是虞小姐,也和楊相公一樣,和擂台爭雄的事,沒有多大關系,因為我們和她平時有個來往,請她來瞧個熱鬧,她自己也要在成都訪一個人,不料沒有訪著想訪的人,卻和楊相公巧會上了。”楊展明知這半老徐娘,說話半吞半吐,未必靠得住,不過說起虞錦雯想在成都訪人,不知她訪的是誰?嘴上隨口應對,人已到了柏林深處,一瞧虞錦雯江小霞已把兩匹馬拴在樹上,站在一起相候,半面嬌忙也把馬拴在一起。四面一瞧,恰好有株大柏樹,下面老根如龍爪一般,四面透土而起,被遊祠的人,坐得光滑平整,半面嬌出主意,請大家分坐在老根上,可以談話。楊展一瞧,和剛才同鐵腳板七寶和尚席地而談的地方,只差了兩株柏樹的間隔,他們兩人此刻不知溜到哪兒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