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回朱公子運銀回故裏 假叫化乞食探英雄(第3/6頁)

這叫化聽子,更哭著說道:“我原是陜西人。因在七八歲的時候,跟隨著父親到常德做生意,家中也有不少的產業。只怪我自己不好,不肯認真讀書,也不肯規規矩矩的做生意。

去年同我父親到這白馬隘來收帳,偶然看上了一個姑娘,一時舍不得離開。回常德後,就偷了我父親二百兩銀子,瞞著家裏人,仍到白馬隘來,和那姑娘相好。二百兩銀子用不了多久,銀子一用光,那姑娘便不肯留我了,將我趕了出來。我無顏回常德去,就流落在這裏。可憐我父親只得我這一個兒子,忽然間不見了我,也不知急到甚麽樣子。我於今實在苦的不能受了,滿心想回常德去。水路雖只八九十裏,但是沒有船錢,身上又是這種模樣,誰也不肯把船載我去。早路有一百四五十裏,我此刻害了一身的病,那裏能行走得這們遠。眼見得我不久就得死在這白馬隘,屍骨莫說回家鄉,就是要想回常德,等我父親瞧一眼,也是做不到的事。”說到這裏,竟掩面放聲痛哭起來。

這船戶是一個心腸很軟的人,聽了這些可慘的話,又看了這種可憐的情形,不因不由的躊躇了一會道:“我也是陜西人,難得在這裏遇著同鄉。這船正是要到常德去,若是風色好,只明日一天便到了。載你一個人回常德,原不是一件難事。不過這船不比尋常的船,這是西安府的朱三公子包定了的船。朱三公子曾吩咐了,不許閑雜人等上船。這幹系非同小可,我不敢擔當。飯菜是沒要緊的東西,我倒可作主,給你飽吃一頓。我再可尋兩件衣服給你,雖說不得稱身合式,比你此刻身穿的略為光彩一點就得咧,搭便船回常德也容易些。”船戶說罷,自去船梢裏端了一大碗飯菜出來,教叫化就河岸上吃。又轉身到艙裏,尋了兩件半舊的衣服,拿出來交給叫化。

叫化略吃了些飯菜,即退還船戶道:“餓極了,反吃不下。最好是慢慢的做幾次吃下去。

承你老看顧同鄉的情分這們待我,我心裏實在感激了不得,我在這河邊討吃,已有幾個月了。

給殘萊剩飯我吃的不是沒有,然像你老這般和顏悅色跟我談天的,實在一個也不曾遇見過。

我今日能在這地方遇見鄉親,真是不容易的事。賞我的飯菜,又給我的衣服,我更不應該不知足,再說甚麽。只是你老雖把這衣服給我穿了,我想趁便船去常德,仍是做不到的事。我的體質又弱又多病,這衣服到我身上,不要幾個時辰,就得被幾個強梁的叫化剝了去,甚至身上還得挨他們打幾下。因此這衣服我也不敢穿,你老還是不給我的好。如果蒙你老可憐我,肯給我船梢一尺的地方,蹲幾個時辰,得到常德,你老便是我的重生父母,到死也感激你老的恩典。到常德之後,並得請你老到我家裏去款待。古語說得好:救人須救徹。不知你老肯慈悲慈悲麽?”說著,嗓音又硬了,眼睛又紅了。

船戶聽了這些話,看了這種情形,心腸不由得更軟了。慨然答道:“好,我就擔了這幹系罷。你來蹲在船梢裏,不要聲響。只要到了常德,朱三公子便知道,也沒要緊了。”叫化連聲道謝。船戶遂將叫化引到船梢,揭開兩塊艙板,指著裏面,對叫化道: “朱三公子每次上岸回船,照例須滿船搜看一遍。你躲在這艙板底下,不要聲響。等公子回來,搜看一遍之後,我再放你出來坐著。”叫化向船戶作了個揖道:“我決不敢聲響,連累你老。”隨即鉆進船底,蹲伏做一團。船戶將木板蓋好,自以為朱三公子不會察覺。

天色將近黃昏。朱鎮嶽回到船上,照例在船頭船尾巡視了一遍。回到艙裏,將船戶叫到跟前,喝問道:“你這東西,好大的膽量。怎敢不遵我的吩咐,引人到船梢躲著?”船戶一聽這話,臉上不由得驚變了顏色,口裏一時嚇得答不出話來。朱鎮嶽一疊連聲的催問道:

“快說!引上來的甚麽人?”船戶心想,公子已經知道了,是隱瞞不過去的。只得說道:“請公子息怒,小的不敢引壞人上船。是一個年輕小叫化,他家也住在常德,因流落在此地,不得回鄉,來船上討吃,一再懇求便載他回常德。小的不合一時糊塗,存了個可憐他的念頭,將他引到船梢底下蹲伏。以為只有一日,便到了常德,所以不敢報給公子聽。”朱鎮嶽停了一停,起身說道:“帶我去看看,是個甚麽模樣的小叫化。”船戶遂把朱鎮嶽引到船梢,將木板揭開,對叫化說道:“快出來叩見公子。公子已知道有人上了船,我不敢再隱瞞,怪不得我不救你。”那叫化戰戰兢兢的立了起來,低頭站著,十分害怕的樣子。

朱鎮嶽仔細端詳了兩眼,順手朝著船戶臉上,就是一個嘴巴打去。罵道:“你這種蠢東西,哪裏這們不知禮節?這般教人蹲伏著,豈是待客的道理?”罵畢,即轉身對叫化拱手陪笑道:“請好漢恕船戶是村野愚夫,肉眼不識英雄,小可又不在船上,多有得罪之處。請進前面艙裏去,坐著細談罷。”可是作怪,那叫化初見朱鎮嶽的時候,嚇得那們縮瑟不堪的樣子,及聽朱鎮嶽說了這番客氣話,便立時改變了態度,笑容滿面的也對朱鎮嶽拱了拱手,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