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神(第2/11頁)

根據賭約,船只是由蔔鷹自己準備的,他選擇了金門島的陳氏家族來為他建造這艘可以由他一個人操作航行的海船“天鷹號”。

陳氏家族是造船業的世家,也是最有名的一家,據說他們所建造的船只從未有被風浪打沉過。

根據陳氏家族這一代的大家長陳天潤陳老先生的敘說,蔔鷹委托他們建造的這條船,木料、鋼釘、風帆、構圖、建造、安裝、龍骨,每一個細節,都是經過特別選擇和設計的。

陳老先生說:“這條船雖小,卻結實得像條小牛犢子一樣,如果它會被風浪打沉,我老頭子也沒臉再吃這行飯了!”

陳老先生說出來的話,通常都像他造出來的船一樣牢靠。

黃阿根是個在海上捕魚已經有三十一年經驗的老漁人,根據他的說法是:“現在正是黃梅季剛過,暴風季還沒有來的時候,那一帶的海面上風浪最小,尤其是四月中到五月底這段時候,幾乎從來都沒有沉船的紀錄。”

一個有經驗的老漁人對天氣的預測,有時比最精密的儀器還準確。

所以這位一直蜷伏在皮椅中的老人才會說:“在正常的情況下,他這一局本來是贏定了的。”

只可惜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任何一件事的情況都不可能永遠保持正常的,意外的災難,隨時都可能發生。

“除了暴風雨外,還有海盜和倭寇,也是海上旅人的大敵。”

“海盜不足懼。”老人說,“他們也不會對一個單身的旅人下手,何況蔔鷹一向交遊廣闊,在海上也不是沒有熟人。”

“那麽他會遇到什麽樣的意外呢?”關二顯得很關心。

“什麽樣的意外都可能發生,甚至一根釘子也可能沉船,只不過……”

老人的聲音更低,目光凝視著屋角的黑暗,過了很久才輕輕地說:“只不過最可怕的一種災難,當然還是海神的震怒。”

“海神?”

“是的,海神。”老人的聲音輕如耳語,“古老相傳,據說海上有一位脾氣暴躁、性如烈火的巨神,平日隱藏在波濤裏,如果有人在無意間得罪了他,他就會突發震怒,揮出鐵拳,將那個人和他的船一起打得粉碎。”

他輕輕嘆息:“據我所知,蔔鷹好像是很容易得罪人的,而且不管是人是神,他都敢得罪。”

關二皺眉,張五沉默,老人卻又笑了笑:“所以我們只能希望,海神剛好在這段時候裏睡著了。”

海神沒有睡著,就在這時候,“天鷹號”的殘骸已經在江浙近海一帶的捕魚區內被發現,而且經過金門陳氏世家的子弟證實無誤。

蔔鷹已經在海上遇難了。

不出五天,這消息就傳遍江湖,甚至有人開始要替蔔鷹籌備喪禮了。

但是賭局並沒有把賭輸了的賭注賠給贏家,因為他們還不認輸。

他們絕不相信蔔鷹這麽容易就會被任何人或神擊倒,他們還要再等半個月。

這半個月裏,難道會有什麽奇跡出現?

不是奇跡

這不是奇跡,奇跡本來就是很少會發生的,這只不過是一條很簡單的邏輯而已。

你發現了一個人乘坐的那艘船的殘骸,並不能代表那個人已經死了,也不能證明任何的事。

一條船的是否被擊沉,和一個人的死活根本沒有任何關系。

蔔鷹還活著。

這個世界上有些人好像永遠都不會死的,在很多很多說起來一定能比他活得更久的人都死了之後,他還好好地活著。

蔔鷹無疑就是這種人。

他醒來時,首先接觸到的就是陽光。

金黃色的陽光,多麽燦爛,多麽美麗,多麽輝煌!就像是一種金黃色的蜜汁美酒一樣,灑遍在他身上。

陽光下,仿佛是青的山,綠的樹,藍色的大海,白色的波浪。

這是不是夢?

回想到剛才那一瞬間發生的事,倒的確像是一場夢,一場噩夢。

低黑的雲層,悶熱的天氣,遠處忽然卷起了一陣風,然後浪濤就像是個巨人的鐵拳一樣,迎面痛擊在他的胸膛上,他仿佛還聽見船只破裂的聲音。

聽說一個人在臨死之前,總會想到一些他最親近的人和最難忘的事,在那一瞬間,蔔鷹想到的是些什麽人和什麽事呢?

他什麽都沒有想。

在那一瞬間,他的腦中是一片空白,整個人都是空的,什麽都沒有了,什麽都不存在。

難道那就是死的滋味?

那一瞬間的事仿佛就是剛才一瞬間的事,其實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