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縱然一舞也銷魂(第3/3頁)
但是死也不能解脫。
——朱猛會怎麽樣對他?他應該怎麽樣對朱猛?
小高不敢去想,也想不出。他根本就無法思想。
他唯一能做的一件事就是“走”。
想不到就在他準備要走的時候,忽然有人叫住了他:“等一等。”
小高吃驚地發現蝶舞居然已完全恢復了冷靜,居然已不怕面對他。
“我知道你要走了,我也知道你非走不可。”蝶舞說,“可是你一定要等一等再走。”
她的態度冷靜而堅決,她的眼睛裏仿佛有一種可以使任何人都不能拒絕她的力量。
一個人只有在對所有的一切事都全無所懼時,才會產生這種力量。
蝶舞又轉身面對朱猛:“我記得你曾經說過,在我要起舞時,誰也不能走。”
朱猛的雙拳緊握,就好像要把這個世界放在他的手掌裏捏碎,把所有的一切全都毀滅。
卓東來卻笑了,陰惻惻地微笑著問蝶舞:“你還能舞?”
“你有沒有看見過吐絲的春蠶?”蝶舞說,“只要它還沒有死,它的絲就不會盡。”
她說:“我也一樣,只要我還活著,我就能舞。”
卓東來撫掌:“那就實在好極了。”
狐氅落下,舞衣飄起。
一直默默坐在一隅的白頭樂師忽然也站了起來,憔悴疲倦的老臉看來就像是一團揉皺了的黃紙。
“我是個瞎子,又老又瞎,心裏已經有很久沒有想起過一點能夠讓我覺得開心的事,所以我為大爺們奏的總是些傷心的樂曲。”他慢慢地說,“可是今天我卻要破例一次。”
“破例為我們奏一曲開心的調子?”卓東來問。
“是的。”
“今天你有沒有想起什麽開心的事?”
“沒有。”
“既然沒有,為什麽要破例?”
白頭樂師用一雙根本什麽都看不見的瞎眼,凝視著遠方的黑暗,他的聲音沙啞而哀傷:“我雖然是個瞎子,又老又瞎,可是我還是能感覺到今天這裏的悲傷事已經太多了。”
“琤琮”一聲,琵琶響起,老者的第一聲就像是一根絲一樣引動了琵琶。
一根絲變成了無數根,琵琶的弦聲如珠落玉盤。
每一根絲,每一粒珠,都是輕盈而歡愉的,今天他所奏的不再是人生中那些無可奈何的悲傷。
他所奏的是生命的歡樂。
蝶舞在舞。
她的舞姿也同樣輕盈歡愉,仿佛已把她生命中所有的苦難全都忘記。
她的生命已經和她的舞融為一體,她已經把她的生命融入她的舞裏。
因為她的生命中剩下來的已經只有舞。
因為她是舞者。
在這一刻間,她已不再是那個飽經滄桑、飽受苦難的女人,而是舞者,那麽高貴、那麽純潔、那麽美麗。
她舞出了她的歡樂與青春,她的青春與歡樂也在舞中消逝。
寶劍無情,莊生無夢;
為君一舞,化作蝴蝶。
彈琵琶的老人忽然流下淚來。
他奏的是歡愉的樂曲,可是他空虛的瞎眼裏卻流下淚來。
他看不見屋子裏的人,可是他感覺得到。
——多麽悲傷的人,多麽黑暗。
他奏出的歡愉樂聲只有使悲傷顯得更悲傷,他奏出的歡愉樂曲就好像已經變得不是樂曲,而是一種諷刺。
又是“琤”的一響,琵琶弦斷。
舞也斷了。
蝶舞就像是一片落葉飄落在卓東來足下,忽然從卓東來的靴筒裏抽出一把刀。
一把寶石般耀眼的短刀。
她擡起頭,看了朱猛一眼,又轉過頭,看了小高一眼。
她手裏的短刀已落下,落在她的膝蓋上。
血花濺起。
刀鋒一落下,血花就濺起。
她的一雙腿在這把刀的刀鋒下,變得就好像是兩段腐爛了的木頭。
刀鋒一落下,她就已不再是舞者,這個世界上永遠都沒有斷腿的舞者。
那麽美的腿,那麽輕盈、那麽靈巧、那麽美。